偌大的咸阳宫殿,于往日不存丝毫阳光透露的余地,阴气甚重。那兽中之王一身图案纷杂的朝服,色彩浓郁欲滴。他端坐在双龙戏珠的宝座上,居高临下。双眉如剑,锋利而嚣张;眼睛如虎,眈眈而视;神情威严,傲气凛然。作为一名刺客,洞察目标仍是首要之关,即使相隔不少距离,依然可看清那厮傲视群雄的霸气。真是咄咄逼人之势,我看到随行的年轻秦舞阳的身子不由微微颤动了一下。
王在上方大笑:传樊于期头颅。他身边的老太监颤颤巍巍地下了台阶,缓慢走至我面前,取走手中朱丹漆的木匣,惶恐着传至上头。“吱呀”一声,樊于期的闭目头颅现于木匣中,如假包换。我的拳头在暗地里紧紧地握了握,骨头轻弱的摩擦声随即被那霸者嚣张跋扈的笑声淹没其中。整个咸阳宫的空气都被狂大的笑声充斥挤压,两旁的大臣也附和着身子摇晃。
秦舞阳手捧卷成细轴的督亢的地图,渐慢上前,在临近第五个阶梯时忽得变了脸色。我笑舞阳惧王威,自请转接地图,近于王后气度沉静地将其缓慢展开。这人不知,图的尽头已藏着一把淬了毒锋利无比的匕首,也不知这把匕首的目的只有一个: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除燕国见陵之耻。
只是几秒内,图穷匕现。王始料未及地惊叫一声,猛地跳起,脸霎时惨白。我冷笑着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便将匕首朝他胸膛刺去。他拼了命地挣扎,前拉后扯中,衣袖断,匕首空。
王绕着殿内大柱不停地跑,而我手持匕首不停地追。下面的大臣乱成一团,惊恐嘶叫。太医不知哪来斗大的力气,朝我砸来笨重的药箱。我闻得声音,只手一挥,药箱翻了一圈,既而落地。王在奔跑中想奋力拔出那把护身长剑,却不知剑太紧情急之下竟拔不出来。我抓住他费力拔剑而脚步缓慢下的机会,猛得将匕首飞离手心,凛冽的刀光在空中划出一条直线,不偏不倚正中刺入王的咽喉。刹那间,我听到台下所有的人齐声的惊喊,然后看到王痛苦得面色转绿,五官扭曲,发不出一丝声音。自诩威力无匹的兽就这样饱受无尽遗憾和苦恨死去。
燕国之仇,报矣;太子丹之目的,达矣;刺客之行,成矣。
我正想仰头大笑,却见一年纪大把花白胡须乱抖的红衣老臣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随即响起声嘶力竭的喊声:杀刺客!杀刺客!
殿内臣子也惊醒般朝我和舞阳围了过来。我立时变得严肃而冷峻,迅疾取出暗藏在木匣底部小方格里的另一把匕首。这是太子丹出行前为我准备的,以防不测。我飞奔下阶梯,衣袖因强大的气力在两边刮起呼呼气流,吓得其余人四处逃窜,寻求侍卫的庇护。我在慌乱的人群中一把抓住和侍臣纠缠着的秦舞阳,奔跨出咸阳宫门。
庞大的宫廷侍卫浩浩荡荡地冲过来,金色铠甲在阳光的反射下刺入人眼,金属的撞击声异常坚硬。我忽然想起那天的易水送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悲怆的歌声响彻云霄,太子丹望了我许久,眼里有隐忍着的泪。男子虽有泪,却不甘轻弹,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正当他们扬起手中的长剑刺过来时,身后响起了一阵气势汹汹的马蹄声,前方尘土开始飞扬,连着脚下的地也越来越剧烈地震动。最后,跃入眼帘的是一面鲜红的旗帜,上面是大大的“燕”字。我的欣喜难以言喻——果然,援兵来了!
金属激烈的撞击声响彻整个皇宫,金银两色盔甲纷乱交织。不多时,胜负已明。燕军众人团结步步临胜,秦军军力涣散节节败退,最终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我被众军簇拥着回到燕国,太子丹在城门隆重地迎接我。百姓将士笑靥如花,潮水般涌来,我被抛上天,被称为大英雄。突如其来的荣誉如光芒,刺得我眩目。
夜晚,宫殿里灯火辉煌,尽是欢腾气息。太子丹和将士大臣不断地向我敬酒,酒杯在众位指间撞来撞去,酒香翻涌,美词泛滥众人陶醉。我不曾料到,一名刺客,度过九死一生后能拥有这么多的光环。
数日后,燕国得到消息。昔日强大的秦国,突袭后涣散如沙。秦宫死气沉沉,白烟笼罩。星官看着秦上空的云气,大叹“秦亡矣”,遂离去。军队解散,臣士回乡,闭门归隐。
这场刺杀,对秦国,是致命的一击。
秦国的灰土落败,众国皆知,闻风丧胆,纷纷朝拜于燕国大殿。此日起,燕国成了强盛之国,也是为民造福的明君之国。
再几日,太子丹与我将樊于期慎重地安葬。夕阳下,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太子丹在写墓碑时不禁落了泪,一阵酸楚也漫上了我的鼻端。我们在墓前伫立了好久,才不舍地离去。安眠于地下的人,更是一位英雄,被人永记,留下历史的一笔。
朝上,太子丹提议,命我上任燕国大将军,统帅四面大军。站在大臣中间的我不由地一惊:剑客和将军,终是千差万别。然而大臣们一致认同,积极响应。太子丹轻轻地笑出了声,眼睛看向我:荆卿,你觉意下如何?我双手抱拳,上前俯首应答:臣一介草民,荣得太子厚爱,万分感激。然臣愿意继续行走江湖,自有一方逍遥之地。我婉言谢绝了太子的好意。
在燕国居住数日后,我决定离开。太子丹无奈将我再次送至易水边,赠与我一把宝剑。我又看见了隐忍在他眼里的泪水,如易水般清澈却忧伤。我感激地接过这把剑,相望一眼,回转身,唱着曾经他听过的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易水流向西,追随着我的身影。我的影子,渐渐在太子丹的视线里模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