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安顿

没有伞,便爱上这雨

我的生命里没有一把伞。

于是,我停下奔跑,转身走入那漫天水幕。起初,雨是针刺,是冰凉的敌意。而后,雨是拥抱,是连绵不绝的抚摸。当我不再寻求遮蔽,雨丝便成了唯一的帘幕;当我卸下对“干爽”的执念,湿透的衣衫竟成了最贴身的温度。原来,遮蔽我们的,从来不是外物,而是那颗不再与境遇对抗的心。

人生大抵如是。渴望依托,却总在抓取中感到虚空;奋力逃离低谷,反被陡峭的岩壁磨伤手脚。直到某个时刻,力竭了,放弃了,索性躺倒在谷底的草丛。泥土的气息涌来,仰望的天穹被收束成宁静的一隅。这时,你才听见蛰虫的低鸣,看见石缝里挣扎而出的一星嫩绿。你忽然懂得:原来低谷的深邃,本身便是一种承托;原来放弃与命运角力,将自己全然交出去的“坠落”,才是真正的着陆。

从此,光与影的界限开始消融。浓稠的阴影里,滋长着另一种明亮——那是内视的澄明,是放弃向外索求后的丰盈。最平凡的砂砾,在凝视下显出山脉的纹理;最寻常的一餐一饭,在静心中品出造物的恩典。没有神奇时,平凡便是唯一的、最辽阔的神奇。生命不需要总是“抵达”某种辉煌,它更需要一种深刻的“安顿”,安顿在每一个本然的境遇里,像水安于容器的形状。

而最初始、也最珍贵的安顿,在于这血肉之躯。当我们说“把自己交托出去”,首先是交托给这具承载我们风雨悲欢的躯体。爱那雨,亦需先爱那淋雨的身体;安于低谷,也需有在低谷中依然蓬勃的生命力。于是,养护自身与所爱之人的健康,便不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切领悟的根基,是我们在无常中能够把握的最坚实的平凡。

这养护,亦可如雨,细密而自然。譬如每日的滋养,融入生活之流,成为静谧的仪式。取一根虫草,在温热的水中,看它舒展,释放出山川与时光封存的精华。

它不言不语,却以最质朴的方式,为身体的城池注入自然的馈赠。那并非骤然的神力,而是日复一日的、温和的加固,像无声的春雨浸透大地。它为我们过于耗散的精气穿上无形的铠甲,为在尘世中奔波劳顿的根基,填补进一丝沉稳的底气。

雨继续下着。我已分不清,那是天际的云在倾泻,还是生命本身的潮汐在涌动。我不再需要一把伞。因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遮蔽,是成为雨的一部分;真正的光亮,是安住于自身的阴影;最伟大的神奇,是郑重地对待一呼一吸,照顾好这平凡而又神圣的肉身。

在雨中安顿,于平凡处扎根。这,便是生命给我最深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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