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有着粗糙的触感,一点一点的捋着我额间的发丝,温柔异常。我只觉得自己的七窍玲珑早已与身体分为两体。那破败不堪的身体还躺在锦被柔塌上,里面的灵魂却飘悠悠的行在虚空之外。幼时偷读古书里的奇闻异志里所写,脱壳的魂魄有着可通天入地的本事。
大概是我天资愚笨,骨骼不够清奇,如今做了魂魄,仍并不轻巧,反倒沉甸甸的,一双眼似乎被异物所蒙,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哪怕是如此,我这魂魄依旧要晕乎乎的游离到身体之外,我知道这将意味着我在人间的阳寿已尽,尽管心有所念,尽管并不情愿,却又由不得自己。
陈誉,虽然我看不到,虽然我现在魂魄无所依,虽然我将要成为孤魂野鬼,但我依然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是你。你的手抚摸我额头发丝的每一个触感,我都如此清晰的记得。在生死两端,我看清了自己。
陈誉,纵使我们家仇国恨如隔天堑,但爱恨都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
尽管,我看穿自己晚了些,尽管,我们现在马上就要阴阳两隔,但却正是这样,正是因为要失去,才知道什么是牵挂。我微笑着欲要挥泪道别,却猝不及防被一团雾气打了回去。
陈誉一脸痴情的望着我,指尖冰凉的触着我的眉眼,良久,他俯身吻下我的眸,如蜻蜓点水般扫过,一滴滴的水珠掉在我的眸上又滑下,这是他的泪。
我不知是何种心态,如今看着我中意的盖世英雄为了我的生死落泪,心里竟是欢喜的,这种欢喜让我的小手指微微勾了勾,可惜身边的意中人是个榆木脑袋,他处在巨大的悲伤中未曾发觉。
陈誉身上依旧散着清冽梅香,和着他温热的气息游离在我的脸侧,这种感觉像是枯木逢春,顿时一片春光晴好,花软香柔。
他留在我的耳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决绝说道:“苏倾,你真的是想要这样就去死吗?你连你爹爹,娘亲也不要了么?让我告诉你,你爹爹,娘亲其实并未死去,他们被我关在最阴暗的地牢,受尽世间羞辱,你当真狠心将他们弃之于不顾么?苏倾,你对世间的情没有留恋,对我的恨也没有吗?你要是恨我,就醒醒啊!醒醒啊,苏倾,待你醒了,好来找我寻仇啊!”
天崩地陷,鸣雷滚滚,所谓的末日灾难也不过如此罢了。刚刚还晴好的春日,因着他一句,突降了一场皑皑白雪,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我整个人埋了下去。心口压抑着的痛,化成眼角滚圆的泪,重重砸在那人手背上。
陈誉看见这泪,整个人也顷刻颓废了去,他为我轻轻掖了被角,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来人,传御医……”外屋的丫鬟们慌不迭的踏踏脚步声,纷乱嘈杂,谁也没听见后面的那句。
“呵,你原来这么恨我……恨我也好……活着就好。”
碧纱窗外,时雨下如川,拂手珠帘,又转为天地一色秋。
自我醒来,已一月有余,身子有些大伤,总是絮絮的病着,怏怏的歪在床上,好在有灵犀贴心照料着。原本,屋子里一大堆婢女悉心的照料着我的起居,责任分明,各自照料着一面。瞧着她们,心里既知这大约也都是陈誉精心挑选过的,个个做事极其稳重。
只是,太过中规中矩,反倒让我觉得无趣,既然无趣,再留着便是碍眼,更何况一堆人来来回回在我眼前晃,很是恼怒,一生气就统统赶了出去,只挑了灵犀留下。灵犀那活泼的性子总让我想起赤芍……其实,我又不敢想起,想起赤芍啊,就自然能忆起茯苓……不知为何,我仍是忍不住的想要颤抖。
只是,我再也未见过陈誉。
瞧见我痴痴望着窗外,灵犀拎了件雪色披风搭在我的肩上。
“姑娘,今日日光不错,如果无趣,我扶你去外面瞧瞧贡菊去,那花儿啊!个个跟碗口那么大,这可是世子特意派人……”灵犀说到半截,自知有错,便暗自咬了舌头,瞄眼看看我不动声色,自己叹了口气,说道:“姑娘……”
“叫我公子,扶我到花藤那边坐坐,站的久了,有些乏……”
灵犀终究是孩子心性,努努嘴,将我扶过去。今日阳光也确实好,一大把的洒下来,像许多金色的花瓣笼着,极其舒畅。我眯着眼,思虑着那日昏迷中陈誉的话来。他究竟将我爹爹,娘亲关在了哪里?看着灵犀一副天真,不知她可知道些什么?
“灵犀,最近外面可有什么大事发生,说来听听。”
灵犀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咱们陈国好玩的可多了,不知公子想听什么?”还未等我回话,灵犀又自顾自说起来,“最让我讶异的是靖江王近些时日回来了,你可不知靖江王,可是这世间绝有的重情义男子,江河三千,却只娶一瓢饮……”
“真情也抵不过流年,王室中哪有什么真情?”
灵犀却一脸坚定的摇摇头,“靖江王不是这样的人,但王妃却不是有福的人,在他们拜堂成亲几月便去了……真是可惜了一对璧人。”灵犀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俏皮一闪,“公子,你可不知,那王妃竟和你一样,也是位女将军,当年叱咤沙场,威风的很。现如今瞧着,世子就是当年的靖江王,公子便是当年的王妃……”
灵犀越说越欢喜,将两个手指挨在一起,一个像我,一个像陈誉。
“灵犀,慎言。”
灵犀撇撇嘴,很是委屈,“公子,我只是觉得……替世子不值。安国本是要降我们陈国的,可世子偏偏用整个安国给凉国,才换回了你,你不知这在陈国掀起多大风浪。却不知你竟是这样冷血……”
攥在手边的花藤被一语惊得折断了许多,从秋千上孤寂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