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来

【01】

叶文静离开静心院时,是在一个秋天。路边银杏树的树叶落了满地,风一吹,枯黄的落叶随风而起,空气里隐约有一种萧瑟的味道。

听院长说,领养她的是一户姓周的人家,夫妻俩都是大学教授,年过四十,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便想要领养一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

于是他们就去了静心院,在十几个女孩儿当中,一眼就挑中了叶文静。

这一年,叶文静十三岁,人长得白白嫩嫩的,天生的柳叶眉和形状最好的杏仁眼,鼻子精致小巧,嘴唇粉红秀气,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少女。

车缓缓的驶进了院落,叶文静随着周氏夫妇下了车,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扔了个小纸团,她仰头望去。

在不远处二楼的阳台上,一位年纪大约十四岁的少年站在那里,他双手环胸倚着栏杆,面无表情的俯视着站在院子里穿蓝色长裙的长发少女。

而叶文静也同样平静的回视他,然后就听见身旁的周叔叔怒斥了一声,“嘉年,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可叫嘉年的少年压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甚至望着叶文静的眼睛都没眨一下,而后大概过了三四秒钟,他抿直的唇倏然勾起,一个嘲弄的表情就出现在他的脸上,从鼻子里发出一道哼声,然后转身离去。

背影高傲的如国王一样。

“这孩子!真没规矩!”周叔叔皱着眉头又斥责了一句,然后低头安慰叶文静,“文静,你别理他,他这是在闹小孩子脾气!”

“是呀是呀,你周叔叔说的没错。”一旁的周阿姨也连声附和道,望着叶文静的脸上是满满的慈和。

叶文静点了点头,然后冲着二人腼腆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又甜又美,瞬间抚平了周氏夫妇心中刚才被自家儿子拱起的火。

“走吧,我们带你去看给你准备的房间。”

叶文静的房间在二楼,推开门就是一片粉粉的海洋,粉色的床单,粉色的玩偶,还有粉色的连衣裙,就连素白的墙壁上也画着粉色的花朵,花朵之间是弯曲的藤蔓,藤蔓上带着刺,栩栩如生。

叶文静怔了几秒,而后走上前,想伸手去抚摸墙上的画。然而手刚碰上墙壁,就听见墙壁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那是玻璃落地破碎的声音。

叶文静被吓得手一抖,然后回身望去,正好对上周阿姨无奈的笑脸。

“嘉年这孩子,又在闹脾气了!”

【02】

晚饭的时候,叶文静终于近距离的见到了这位闹脾气的周嘉年。他的样貌七分肖母,三分肖父,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浑身上下带着叛逆的张扬。

只是,他似乎很不喜欢她这个半路出现的妹妹。

一顿饭下来,一个正眼都没有给她,只自顾自的吃着饭,时不时的带出碗筷的撞击声,给餐桌间温馨的气氛里划出一道刺耳的痕迹。

对于这一切,叶文静仿若无闻,她安静的吃着饭,偶尔抬头回答着周氏夫妇的问题,脸上笑容久久不散。

周嘉年下桌的时候,叶文静正扭着头回答周阿姨的问题,忽然,肩上一凉,她疑惑的转头望去,入眼的便是橙黄的果汁顺着肩膀缓缓流下。

她愣了愣,然后仰起头,就正好撞上了周嘉年那勾着唇角,得意又傲慢的笑容。

周嘉年低着头,看着她,端着果汁的手晃了晃,“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叶文静抿了抿唇,没说话,只低下头用纸巾擦着肩上的果汁。

周嘉年见她不说话,便觉得有些无趣,啧了一声,撇了撇嘴,然后转身离去,丝毫不理会身后父母的斥责声。

再次见到周嘉年,是在翌日的早晨。

她洗漱完从房间里出来,正好碰上也从房间出来的周嘉年。大约是刚睡醒的原因,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睡意,头发也有几分缭乱。

他看见叶文静的时候,愣了一下,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像个变脸师一样,瞬间就拉下了脸。

叶文静看着他,心底有些苦恼,不知道自己是打招呼好,还是不打招呼好。

可没等她想好,他就先朝她走了过来。

几步就走到了她的跟前,然后冷冷的凝视她,他的目光冰冷,像寒冬腊月里墙角结下的冰,尖锐而寒冷,没有一丝的温度。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从前在静心院的时候,虽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偶尔遭人白眼,可却从没有一个人这样看她。

她被他那寒冰的目光刺的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但因为太紧张了,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此时虽然是深秋,但室内还是很温暖的,她只穿了一件单衣。单衣又轻又薄,随着她倒下的幅度,很轻易的便掀起了一个衣角,露出她腰间白皙肌肤上的一小块结了痂的伤痕。

叶文静匆忙回过头时,就看到周嘉年皱着眉头盯着她腰间看,她一怔,伸手去摸,没有摸到衣料,却摸到了硬硬的痂壳。

那一刻,她心底突然升起一股羞恼,拉下衣服,涨红着脸爬了起来,然后头也不抬的从他身边走过。

她走的匆匆,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周嘉年伸出的手和微动的嘴唇。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周嘉年才缓缓地收回手,空寂的走廊上,没有半点声响,顶上的昏黄灯光依然亮着,落在暗红色的地板上,有一种失真的朦胧。

周嘉年怔怔的站了许久,想起刚才从她腰间看到了伤痕,又想起她那怯怯的眼神,心不知怎么地,像是被火撩了一下,又烫又麻。

可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像是蜻蜓点水一般的从他心上掠过,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03】

叶文静十六岁时,很幸运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成了周嘉年的学妹。

但周嘉年对她依然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偶尔在校园里碰见,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仿佛她就是一个空气人。

但叶文静不在意,她觉得能和他上同一所学校就已经很好了,总有一天,他会接受她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她就上了高二。

高二文理分科,她选了文科。新同桌是一个带着圆片眼镜,名字叫陈安的男生,他长得白白净净的,眉目很是清秀,但人有些怪,话很少,一天之中,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不过偶尔他还是会主动跟她说话的,比如她的书包被人扔下了楼,他就会告诉她。

说起来,叶文静在学校受欺负已经有好长的时间了。她学习好,人又长得美,在男生之中很受欢迎,所以就遭了一些女生们的妒忌。

女生欺负人起来,有时候是比挨男生的拳头还要疼的,当然这种疼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心理上。

比如,叶文静的课本上常常会被撕掉,写好的卷子也会突然不见,上体育课时还会被人扔粉笔头。这种时不时的被人甩一鞭子的感觉让她很是烦闷,但她没有办法,她不想惹事,更不想给周家添麻烦。

所以她只能忍着,再受气也要忍着,但是凡是能忍得下的事情都是发生在底线之内的,一旦突破了底下底线,也就无所谓忍不忍的了。

那是上完体育课的时候,她回到教室里,和平常一样,想从书包里拿出项链带上。体育课不允许佩带饰品,否则就要被罚蛙跳,所以她每次上体育课之前,都将项链摘下来放在书包里,项链是周阿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吊坠上还挂着她生肖的动物,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然而,她的手在书包里摸索了许久,也没有摸到,正疑惑着,就听见教室前方传来一声嗤笑。

“喂!你是不是在找这个呀?”

她抬头望去,只见平日里常常欺负她的短发女生的手指上正挂着一条项链。女生见她看过来,很挑衅的挑了下眉,然后手指转动的将项链甩起来。

叶文静安静的看着,很久没有说话。然后拖着椅子走上前,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一把将椅子砸了过去。

很多人都吓得叫了起来,但没有人敢上前拉住她。她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狠狠地拽着女生的头发将人往地上按,直到闻声而来的班主任到了,她才松开手。

那场架的动静闹得很大,学校不仅通报批评,还让她叫家长来。

她不愿意,便被老师罚站在走廊上。

短发女生的家长匆匆赶来,二话不说的就给了她一巴掌,然后瞪着眼睛粗着嗓音喊道:“把你家长叫来,我倒要问问他们是怎么教育女儿的!”

话音刚落,然后就听到旁观的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

“这位胖大妈,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周嘉年从人群里走出来,将叶文静挡在身后,然后直视着女生家长说道。

“你是谁?”短发女生家长很不悦的蹙起了眉头。

“我是她哥哥。”

人群中哗然一片,叶文静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的人,在夕阳的照耀下,他的身影尤为挺直,像棵不老的青松。

那一刻,她很清楚,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发了芽。

【04】

事件的后来以她被停学一周而结束。

当天放学后,她跟着周嘉年忐忑不安的回到了周家,她以为等待她的会是周氏夫妇的斥责,可没想到周氏夫妇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

反而还安慰她说停学就当放假了,让她好好在家休息。

叶文静听了既感动又愧疚。

她忽然想起从前在静心院的时候,她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碟,便被年长的大姐姐狠狠的用鞭子教训了一顿,可她愣是不敢吭一声。

那时的她,软弱而委屈,而如今的她,也已经渐渐地走向了强大。

大概很多人都不知道,所谓坚强,也是需要别人给予的。

晚饭后,她照常上楼回卧室里学习。刚打开习题册,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后,看到的就是周嘉年倚着墙壁的身姿,他看见她,冲她扬了扬手里的红药水。

叶文静见状,一愣,这才发现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擦痕,起先没有发现的时候,一点都不痛,现在一发现,手背上便是火辣辣的疼。

周嘉年看见她疼的脸都皱了起来,眉头不禁蹙了蹙,然后走进房间,说要帮她上药水。

叶文静踌躇了一下,然后在周嘉年不耐烦的眼神中点了头。

房间里很静,叶文静觉得有些紧张,心脏跳得很快,砰砰砰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她怕他会听见心跳声,于是很不安的扭动着身子,想借此来掩盖那强烈的心跳声。

然而,刚动一下就听见周嘉年略微不悦的声音响起。

“别动!”

他头也不抬的说了个字眼,但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很是炎热,又正逢她屋里的空调坏了,满室都是热气。没一会儿,周嘉年就出了一身的汗。

“怎么不开空调?”

“坏了。”

他抬头看她,没有说话,但她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连忙解释,“我忘记告诉你爸妈了!”说完又怕他不信,还很用力的点了下头,“真的!”

周嘉年神色顿了顿,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身后粉色的壁画上,许久后才道:“那也是你爸妈。”

闻言,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这话若是放在以前,她听了一定会很开心,可如今不同了,她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毫无所求的小姑娘了。

她想起下午,他从人群里走出来帮她说话的样子,那样的他,仿若时光里的珍珠,美好而珍贵。

“你腰上是怎么受的伤?”寂静的房内,他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听了,又是一愣,没有回答。

可他却不在意,继续提问:“疼吗?”她腰上的伤疤他只无意间见过一次,可即便是那匆匆一见,也觉得悚然。

她摇摇头,笑着说:“不疼了,”声音顿了顿,“早就不疼了。”从前那些灰暗的看不到光的日子,早已经成为了过去,而留下的,也只是印记罢了,都不重要了。

翌日是周末,周氏夫妇因为工作原因,要去邻城开会,走的时候留下了两张电影片,并嘱咐周嘉年,让他带着叶文静去看电影,散散心。

周嘉年虽然觉得有些无语,可转头看见叶文静那张白白嫩嫩的脸时,心里不知怎的,忽然一软,点头应了下来。

电影是某大导演的回归之作,很受瞩目。他们刚到的影院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但好在他们已经有了票,只要在等候区等几分钟就能进场了。

入场的时候,人挤人,他怕她被挤走,想了想,便伸手牵住了她。

温热的肌肤碰触间,隐约有火花在闪耀。

刚走到检票口,他兜里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陌生来电,他想了想,按下接通键,然后放在耳边,随即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下一秒,他脸色惨白,望着叶文静的目光里有茫然和无措,然后颤抖着声音说了句话。

嘈杂声中,她听见他说:“我爸妈出车祸了!”

【05】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周氏夫妇已经进了手术室。

空寂的走廊上,到处都是赤裸裸的惨然,仿佛这个夜晚没有尽头。

六个时候后,手术结束。

周叔叔抢救无效死亡,而周阿姨的手术很成功,但却成了植物人。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叶文静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声音,生活的苦楚仿佛没有尽头,地狱的滋味,不过如此。

后来的日子过得匆匆,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为了方便照顾周阿姨,叶文静和周嘉年上的都是本地大学,两人每天都是学校医院来回的跑。

可即便如此,时间仍是不够用。

为了给周阿姨治病,家里的积蓄花了一笔有一笔,曾经温馨热闹的家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子,可是到后来,就连这个空壳子也留不住了。

所以周嘉年每天除了学习和定点回医院看一眼母亲之外,其余大多数时间都在工作,赚钱,有时候是摆地摊,有时候是餐厅兼职,有时候是送外卖。

曾经的富家大少爷,如今已成为了一个沧桑沉默的青年。他的眼底也逐渐有了戾气,偶尔不顺心的时候,也会踹东西发脾气,昔日的风度翩翩已成为过往。

叶文静见他太辛苦,也会在空闲之余找兼职做。

她找的兼职是在炸鸡店工作,钱多,但很累,大夏天的,她在厨房里被油烟熏的满头大汗,可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苦,因为身边还有他在。

她怕被他发现,兼职的时候,总是躲躲藏藏的。

可是,他怎么会发现不了呢?每隔两天,就能看到她手背上有新的烫伤,曾经白皙无暇的双手此刻却伤痕遍布。

深夜的时候,他趁她睡着时,偷偷的帮她擦药。暗黄的灯光下,她手上的烫伤尤为刺眼,他看着看着,眼泪就在那么落了下来。

他觉得这样的烫伤比她之前腰上的伤还要狰狞,原因大抵是腰上的伤是别人造成的,而烫伤是因为他。

他从没有一刻像这样的恨自己,恨自己的无力,更恨自己的放不开手。

这么些年,他也早就明白,自己对她不单是简简单单的亲情,而是一种仿佛开在悬崖边上的花,危险又深刻,像大海一样看不到尽头的爱情。

可她这样好,不应该被他拖累。

二十四岁的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她跟着他吃苦。

后来,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让她离开,就算是赶,也要把她赶走。

于是,当他看到她从一辆价值不菲的轿车下来时,他冷着脸爆发了,连声怒问她对方是谁。

她一遍又一遍的解释着,和对方只是同学,从来没有过别的关系。

可他不听,只是不停的大声驱赶她,刺耳的脏话一句接着一句,骂的她脸色苍白。

“你就这么讨厌我在你身边?”她颤着嘴唇问道。

而他像是骂累了一般,无力的倒在沙发上,天花板上的灯光刺的他眼睛生疼,他抬手捂住眼睛,声音里有几丝喑哑。

“是啊,我讨厌你,所以,求求你了,赶快从我身边离开吧!”

不算很长的一句话,但“求求你”三个字却是深深地刺中了她的心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在她面前已经这么卑微了。

她低着头看他,忽然就想起,若干年前,他们在庭院里初见,他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俯视着她,姿态高傲的像个国王。

那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少年。

她忽然哭了起来,满腔的委屈悲伤瞬间涌出来。

天地可鉴,她真的好爱他!

【06】

周阿姨是在一个下雨天逝世的。

叶文静匆匆的从另一座城市赶来见了周阿姨最后一面,随后就是一阵长长的“哔”声。

葬礼是在隔天办的,来的人很少,因此结束的很快。

站在墓园里,她望着面前的墓碑,上面是周叔叔和周阿姨的照片。离世之后,还能同寝,是人生之大幸。

而他就站在她的身旁,眼睛红肿着,一句话也不说。

趁着微薄的日光,她近乎贪婪的看着他。

很久没见了,他有了些变化,身上的戾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的稳重,这些大概都是因为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吧!他的妻子!

是的,他结婚了,在两年前,他们吵完架后的一个月,他结了婚,而她离开了这座城。

以前因为有周阿姨在,她还能偶尔回来看一看。

但如今不同,周阿姨不在了,她也就没有再回来的理由。

今日这一别,应该是永不再见了吧!

天上的细雨仍然在下,像沾了糖的水,落在身上又粘又湿,风一吹,是刺骨的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然后又看了眼他,他还是那副呆滞的神色,见她望过来,一眼都没眨。

她忽然似泄了气般的笑了笑,随即便转身离开。

她没有跟他说再见。

因为她觉得,他们此生最好不要再见。

不见就不贪,不见就不念,不见就不疼。

从此以后,她大概会过的像个死人吧!

她离去的身影单薄消瘦,灰色的大衣随风摆动,愈发将这个冬天衬得萧瑟起来。周嘉年望着望着,泪水就落了下来。

身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回头看去,是她的妻子,也是他母亲的主治医生。

当年为了给母亲安排好的医疗资源,他接受了女医生的求婚。她比他大六岁,人很好,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会走到最后,就连他也是如此。

可他们的婚姻却也只是维持了三年不到,就在母亲逝世的这个冬天,他们离婚了。离婚是妻子提出来的,原因没别的,就是没有感情,不想一起过了。

妻子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没有一丝神采,满面苍白,像是老了很多岁一样。

他看着,心底忽然就叹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负了这个女人啊!

可感情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

至少他不能!

二十八岁那年,他恢复了单身,曾想过去找心里面的她,可票都买好了,脚下却生了犹豫,踌躇了几下,还是决定把票退了。

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很多次,直到后来他渐渐地失去了她的消息,想找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了。后来他实在是想她,便买了一份地图,每天来回的翻看,不停的想着——世界这么大,她到底在哪儿呢?

在后来的很多个夜里,他的枕下都会放着一张地图,仿佛这样,她似乎就还在他的身边。

周嘉年三十一岁的时候,创立了品牌公司。

创业很难,既要瞻前,又要顾后,那段时间里,他每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短短的一个月下来,瘦了十五斤。

有人看不下去,便建议他找个女朋友。

他听了却只是摇了摇头,三十一岁,不算年轻,也不算很老,但已经失去了对爱情的渴望。

或者说,如果对方不是她,他宁愿一个人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有什么怕的?可怕的是身边没有她。

【07】

2016年,周嘉年的公司在美国成功上市,人生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与此同时,他的名字时常出现在报纸杂志上,仿佛一夜之间,他成了一个明星商人,渐渐地,他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参加的宴会也越来越多。

有一次,他受邀参加一场画展。画展办的很热闹,来来往往很多人,可他却提不起兴趣,一个人站在廊下拐角处发着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已经站了许多人。

他很不解,疑惑的望着对面的人群,然后有一个年轻的女孩踌躇着走上前,指着旁边的一幅画问他:“请问您是不是那副画上的人?”

他听了一愣,然后扭头朝画那里望去,一眼就撞进了画中少年的眼睛里,一瞬间,曾经那些他所不敢回忆的过往在那一霎那全部涌入脑海。

这是一幅似曾相识的画,确切的说是画里的人,他很熟悉,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他很确定,画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画中少年安静的坐在藤椅上看书,阳光从斜侧方照过来,映的他半张脸呈现绯红色,风轻轻的吹,扬起他额上细碎的刘海,露出一双狭长而有神的眼睛。

那是少年时候的他。

画展主人从旁边走过来,见他一副呆愣愣的盯着画看的模样,不由得随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去,看看画,又看看他,然后双手一拍,很开心的喊道:“我就说这幅画里的人很熟悉,原来是你啊!”

“这幅画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他颤着声音问。

“从朋友那里买的啊。”

“朋友?”周嘉年惊喜的转过头,问:“什么样的朋友?男的女的?”

闻言,画展主人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抱歉,我答应过对方不泄露她的信息的!”

周嘉年神情一滞,忽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从夹层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画展主人。

“是不是她?”

画展主人没有回答,但脸上的惊讶已经露了答案。他将照片还给周嘉年,说:“你们认识?是朋友?”

周嘉年点了下头,听见朋友两个字,又摇了摇头。

他和她不只是朋友。

他们是家人。

他们是亲人。

他们更是……爱人。

往昔回忆不断冲刷着脑海,记忆翻江倒海,满腔都是苦涩。他有千万个关于她的问题想问,但最终也只是汇成一句话。

“她过的还好吗?”

“……不算很好。”画展主人缓缓地回答道。

他看着周嘉年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想你和她应该不只是认识,应该还有更深的交情,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劝劝她,她那么优秀的人,不该被埋没在无名的小镇上,”他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扭头看了眼墙壁上的画,继续说:“我和她是在一家名叫平安的孤儿院认识的,那时我是在做义工,她在孤儿院里做老师……”

【08】

5月春末,周嘉年抵达小镇的时候,时间已是近黄昏。

但好五月的白天格外漫长,此时天还未黑,路上还有人群热闹的踪迹,周嘉年从旁边走过倒也不觉得孤单。

一路上,他问了许多人,终于到了平安孤儿院外。

门是半掩着的,他推门而进,里面是一栋黄色的小楼,小楼左边有一条泥土小道,道旁长满了绿色的草。

周嘉年沿着小道走去,耳边是愈来愈近的儿童嬉闹的声音。

他人很紧张,脚步迈的很轻,生怕会吓跑前方的人。

走过小道,就看见了一小片绿色的草地,草地上有十几个孩童正坐在那里玩耍,而在他们对面有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女人。

他忽地眼睛湿润了,这么多年,她似乎没有变化,长裙、黑发,一如既往,还是当年的那个她。

似是感受到了身后的注视,她缓缓的转身望过来。

时间仿佛就那么静止了,天边的彩霞弥漫了一整个天空,粉色的光晕落满了整个世间,空气里隐隐有花的香味。

他忽然心头升起一股慰藉——年年朝朝,岁岁暮暮,他和她的春天都来的太晚,不过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END

作者简介:沈未来,热爱美食的孤独家。

写作是日常,追剧是兴趣,梦想是环游世界。

微博:沈未来的未来。

个人公众号:沈未来(ID: zhouyiqing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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