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北麓的巴里坤原野,节气比江南晚些,江南暑气尚未退去,原野上的风已经携带着几分凉气。出了县城,驾车一路向东,原野上的人们正在忙碌,骡马大车拖着金黄色的麦秸,在田间小道上蹒跚,阳光下的原野,秋高气爽,色彩绚丽,听巴里坤老人讲,天山雪融水常年滋润着这片沃土,也得益于山神庇护,巴里坤年年风调雨顺,历朝历代总是五谷丰登,富庶的粮食总是源源不断运往山外。
初识有些拘谨,搭便车的维吾尔姑娘半天没有说话,但只是半刻沉默,车窗外的丰收景象感染了阿娜尔罕,巴里坤原野美丽富庶,引以为豪的家乡,终使她按奈不住,于是她主动开腔引入话题。她娓娓讲述巴里坤风土人情,讲述巴里坤的故事,到底是老师,语言表达通达有度,层层深入有条不紊,讲述巴里坤原野历史演变、民族迁涉时,她非常动情,长长睫毛下那双蔚蓝色的眸子,饱含激情,极富感染力。她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更是让我惊讶不已,我接触过不少民族朋友,但极少有汉语娴熟,她见我神色纳闷,随之莞尔一笑,说她曾经在中央民族学院学习,在京城生活过几年。
话题自然转到我的家乡,知道我是上海青年,她也感到意外,诚如她当年进北京城是凤毛麟角,在毗邻边境的县城,在天山深处的原野上,在毗邻边境的小城,能够见到大都市青年,也很稀罕。她说她去过上海,大都市的繁华与喧嚣,与新疆戈壁、草原、雪山的祥和,静谧,形成强烈反差,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她说,她喜欢上海,喜爱鳞次栉比的高楼群,喜爱车水马龙的大街,喜爱黄浦江的夜色,喜爱上海的时代气息,然而我能感受到,她似乎更爱自己的家乡。谈及天山深沟,巴里坤草原,谈及白云般蠕动的羊群,炊烟袅袅的帐篷,谈及激情洋溢的音乐舞蹈,谈及逐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时,她竟然那样忘情,她的笑声是那样自然奔放。我喜爱音乐,我暗自寻思,她那银铃般的嗓音,在草原上,在山沟里,一定是一位好歌手。
也许是职业使然,阿娜尔罕非常健谈,车行一路滔滔不绝,她落落大方,举止言谈间无不透露出维吾尔民族的豪爽,渐渐拉近彼此距离。冥冥之中,我眼前的阿娜尔罕似曾相识,是电影里的她?汽车在原野上驰骋,我脑海里的阿娜尔罕形象慢慢清晰起来,她居于远山脚下,头戴羽灵毡帽,一身维吾尔艳丽服饰,她步履轻盈地走出帐篷,翻身跃上马背,手执牧鞭,轻吟牧歌,赶着羊群,缓缓消失在天山深沟里。
轻松不觉路遥,生机勃勃的巴里坤原野,晶莹剔透的冰川雪峰,浩浩荡荡的天山沟壑,渺无人烟的戈壁大漠,渐渐都被抛在身后,唯有引擎的轰鸣不绝于耳。
夕阳西下时,汽车已然驶入哈密绿洲,哈密城廓已是炊烟四起,笼罩在漫天彩霞中。傍晚的街头,杨树婆娑行人如织,自行车成群结队,秋风吹过,路上黄叶起舞,阿娜尔罕推开车门,伫立在霞光里,和我娓娓道别,她郑重地许诺,有机会一定带我去草原,去她家的帐篷做客,离别时,她眼睛里饱含真诚与不舍。
阿娜尔罕,如同巴里坤草原上的一阵轻风,带着淡淡的清香而来,又随着瑟瑟秋风而去,给人留下清新与凉爽,也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记。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再也没有相遇,她悄悄地走来,又悄悄地离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消失在巴里坤原野上,只留下一个形象,如同电影影幕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