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大病室,病房简陋,墙面斑驳,铁质的床栏抹着淡黄的漆,漆脱了一块一块,露出暗褐色的底子。病房里有六张床,三张空着,上面摆着花花绿绿的被子、衣服,几只装得满满当当的大塑料袋。医生很少露面,护士除了打针发药,一般不出现。他们聚在一个小屋,说笑声常从那个小屋远远传来。
有钱人生病基本都开了车去县上、市里,待在乡镇医院的病人大多是穷苦人,也就没那么挑剔,没啥可抱怨的。
他躺在病床上。毛发浓重,胡须多日未理,更是眉目不清。皮肤是久经风霜的黄褐色,厚厚的绛黑色的嘴唇。
就是这样一个人,前几日做出了一件轰轰烈烈的事,震动了乡里,令整个家族遭人嘲笑。人们说:“那个王三呀,跳楼了,啥情况?哈哈,为了爱情!”
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若是做了点爱情的事,那也不算什么新闻,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没有钱的庄家汉也在闹桃色新闻,那就比较令人瞩目了。更何况王三从年轻时候起便是锯了嘴的葫芦,像只老牛,勤勤恳恳,只每天摸索在田地里。
儿子嫌他丢人,又不好不管他,每日坐在病床旁生闷气。儿媳妇在家里骂:“寻死就死个干净,这不是祸害我们吗?要得个癌症,我倾家荡产给他看,该的。这现在算咋回事?这医院里天天撒银子进去水花也不溅一个,他自己的钱老早被那胖子骗精光了!”想到公公若好不起来,从此瘫了,赖上了她,这泼辣的女子眼眉里的怒色又加上了郁色。
胖寡妇的家门栓得紧紧的,也许去娘家待着了,也有人说她找了个外村贩卖鳗鱼苗的,马上要结婚了。
他没死成,却失了魂。眼睛要么闭着,要么呆呆地望天花板。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谁也不知道他和胖寡妇的恋情是如何开始,又是如何结束的。
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兴旺了一阵,接着被新的新闻抹掉了。渐渐的,人们的脑海中也抹去了这个人。他自打医院被抬回到他那间矮屋,从此仿佛在人世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