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有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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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结婚了。”我把原本几百字的信息删到这五个字,屏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擤了鼻涕看着旁边一大堆纸巾,苦笑起来。
添加发送人,按下发送键。然后,这五年就要永远的结束了。
屏幕显示“已发送”,伸手试图去擦眼角的余泪,手悬在半空,下一秒却掩面大哭起来。候车厅传来上海站的列车已经到达,我却哭的更凶。
两分钟后,我取下电话卡攥在手心,拖着行李箱,噔噔跑向检票口。把电话卡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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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那年,在东莞认识的袁明。
我刚支教结束,连夜赶了去东莞的火车。市场营销专业却没找到实习单位的我,第二天去了老姐的手机店上班。
那是我上班的第五天,上晚班的我坐在地上对着电脑敲键盘。老姐打来个视频,说快要下雨了让我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了。
正在码字的我嘴里说着好,看着外面晴空万里依旧无动于衷。半小时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暴雨透过窗户打着我的胳膊。
我赤脚冲进阳台,几十件衣服,我踮起脚尖顶着雨把能收的全扯进旁边厨房的线上,最后几件没抓稳,掉……下去了。
我连忙凑过身去,楼下的把我衣服拖进去了,目测,还是个男的。我从头凉到尾,唯一的一套制服,还有我的内衣,黑色蕾丝的。
连人带衣服扔在床上,看着花白的天花板,从头凉到尾,我新买的衣服,还有我……最喜欢的内衣。
纠结一番后,想着算了。大不了用花呗再去买一套更便宜的。心里却记恨着,楼下的小哥哥,千万别让我逮到你。想完脸上比了个微笑的表情。
跑去客厅对着电脑码字,一定要把这个小哥哥写进去,写得邪恶一点,让人恨死他。我拍了拍鼠标继续敲字。
五点,我喝完旁边的白开水,听到有人在轻声敲门。难道是房东阿姨给我送大门钥匙?早上才打电话反应钥匙坏了,这么快就送过来,效率真高。
我整理了一下头发,赤脚去开门。“您……好”好字还没说出口。
“这是……你的衣服?我刚刚在楼下捡的。”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本来有些害羞的我,看着面前这个扭捏的大男孩,突然就不那么害羞起来。这时候我才有空仔细打量他,五官不是很精致,却棱角分明,是那种非常耐看的男生。此刻他站在我面前,似乎有些不安,脸上挂着腼腆地笑意。我看着看着就突然就脸红心跳起来。
我夺过衣服:“那个……你可以走了,我还有别的事。”说完低头把门合好,扔下衣服坐在地上,他刚刚有没有看清楚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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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我经常想起袁明,想再见却又不敢见。
每晚下班十二点,我都会在楼下看二楼的灯,亮的话就在经过二楼时刻意用高跟鞋发出声音。
第三天,我从厕所回来,一路上低头码字。回到岗位上还在纠结于这个情节应该怎么发展,我抓了抓头发,算了算了不写了。眉毛挤在一起,准备喝口水压压惊,霎时看到了对面的袁明。
他正露出八颗白牙,朝我笑:“嘿”。我反过头去,完蛋了,他认识我。此时正好有顾客从后面来咨询,我跑过去接待。
晚上照常拖着疲惫的身子穿过长长的巷子,打开手机手电筒刷着微博。转角在大门看到袁明,正倚在栏杆上,见到我朝我挥手:“嘿,你有钥匙吗?”
我打开大门先进去,他后跟上来:“你在手机店上班?”
“嗯。”我往前走却不断地瞥他的脸。
“加你个微信吧,我是前面那家健身房的。想健身可以过来找我,给你打折。”他又露出八颗白牙。
我立马停下来:“你扫我。”
忍住嘴角的微笑跑上楼,关上门发了句:“我是佳佳。”
“我叫袁明。”
那次以后,我们慢慢熟络起来。我经常问他怎么练马甲线,健身能不能减肥,有没有八块腹肌。这些弱智的问题被我变着法的问了一遍又一遍,殊不知只是为了和他聊上天。
他也总会在大门的栏杆上坐着,有时候我会走过去脱下高跟鞋和他聊人生理想。高楼大厦把我们紧紧包围,抬头一望周围早就熄灯熟睡,而我们只能坐在这里,连解愁的酒也没有。
“好烦啊,每天这么熬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猝死。”我摸着自己的脸,嘴巴拧成O型。
“我也很烦,一眼看到底的生活。”他点燃一支烟,吐出烟雾,夹杂着叹息。
我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叹着无能为力,却在深夜里卸下面具做自己。
我侧身看着他忧郁的样子,却发现此时我们相隔的如此近,甚至能感受到呼吸。有那么一瞬间,想拉他的手靠在他身上。
正当我提着高跟鞋赤脚走上楼梯,袁明从身后抱着我:“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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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那天,我上连班,袁明连休两天,去深圳看他爸妈。
白天还跟老姐吐槽今年的七夕又是一个人过,晚上一如既往踩着高跟鞋穿过长长的巷子,想着转角处也遇不上袁明。点开热搜,全是关于七夕。
嘁,不就是个七夕么?
转角处,果然没看到袁明。悲伤不打一处来,算了。
打开大门走上楼,一路上接着码字。没办法,码字有钱。我整天都在纠结于这个细节怎么处理,这个人物怎么设置。想着这个月的稿费还差多少可以给爸妈买套好点的衣服。
就这样走上楼,突然被人拽住胳膊,正扯开嗓子准备叫人,回头一看,是袁明。白T加黑色休闲裤,和第一次见面一模一样。
他从身后拿出玫瑰花,离我只有几厘米,就着灯光我看到他清澈的目光:“我想保护你。”
我数了数,九朵。
“我不需要别人保护。”然后哈哈哈地嘲笑他这个表白太low了。他反手摸脖子:“我第一次表白。”
我犹豫良久,两个人都尴尬起来,最后我吐出十二个字:“嗯……本仙女暂且相信你,花我收了。”
那天过后,我俩在一起了。
老姐知道后,把刚买的油麦菜摔在地上,重重地拍打着桌子:“不行!”
她就差没扇我耳光了,我坐在沙发上任凭她搬出所有的不容易,骂一家人把我拉扯大到现在不是为了让我跟一个高中文凭的人在一起。
我撅着嘴说不,他表白的时候是说要保护我,而不是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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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姐看我软硬不吃,也对我束手无策:“你还年轻。”
我以一分之差考研失败,绝食了两天,袁明从东莞来到我楼下,抱着我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我:“我有钱了,我养你。”
我望着他,眼神清澈如水,能看到我的影子。
毕业后的第一年,我和袁明住在一起。好在我大学里做过不少编辑工作,也一直在码字,顺利地去了一家新媒体公司上班。
工资不高,深夜对着电脑敲字,想着可以多赚点钱。
袁明还是在健身房,正如他说,一眼望到底生活。那天我痛经请假回家,下了公交捂着肚子准备回家。看到对面的袁明正顶着烈日在发传单,见人就佝着腰递过一张。
他失业了,好几年打拼坐到了主管的位置,因为有人学历高经验足就替了他的位置。在这个城市里,这些都不足为奇。
我半蹲着捂着肚子远远得望着他,突然就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这个城市太大了,我们却渺小地看不见明天。
晚上十二点回到家,袁明买了我最喜欢吃的栗子,咧着嘴说今天发工资了,把钱都转在我卡里,等周末带我去美食广场大吃一顿。
“你不是喜欢吃小龙虾吗,咱们这周就去。”他坐在地上剥栗子,剥完递过来喂我,我却从床上跳下去紧紧抱着他。
我想过很多种爱情,却最喜欢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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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瞒着爸妈,老姐也没说。
毕业的第二年,我们慢慢稳定了下来。房间里添置了冰箱、沙发,偶尔也能去吃一顿火锅。
过年袁明带我去见深圳见他爸妈,路上攥着我的手:“你冷吗?”我看着窗外一个劲地摇头。
走进家门,她妈打量了我两分钟,脸上藏不住的笑容。坐在一旁听见她妈夸我真好看,袁明说,那可不,这是我女朋友。
“她大学生啊,爸妈同意么?”他妈一边择豆角凑过去问袁明。
“我相信她。”袁明回头对我笑。
回来上班的大巴上,我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睁开眼身前披着一件衣服,袁明右手生硬地打出一行字:“回去跟你说,我在忙。”
我闭上眼,继续睡觉。晚上打电话给我妈:“妈,我后天回家,带我男朋友一起。”
袁明买了很多的东西,衣服鞋子,还有补品。他比我心细,考虑得周全。我们提着大包小包跨进家门,我爸正添着柴坐在火炉旁烤火,头发花白,衣服空荡荡的。
我心一酸,赶紧走过去扶他:“爸,我回来了。”我爸盯着袁明:“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一整天我妈都没有出现,老姐把我拉到一边:“老妈不同意。”
这些我早就料到了,从毕业到现在我每年都不回家,因为相亲。我妈自打我上大学以来就一直提醒我,你是大学文凭,毕业了找男朋友也要是大学文凭。
我踩着高跟鞋跑过去追不搭理我的老妈,喊着:“妈,他对我真的好。”
“你要记得,我好不容易送你上大学的。”
和我妈僵持了两天,她绝食我也绝食。袁明心疼我俩,买票回了东莞。
我送袁明,跟着大巴一起跑:“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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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骂我,把这二十四年她受的苦都搬出来。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嘴唇发白,还挤出六个字:“我要和他结婚。”
话没说完她抽了我一巴掌,手悬在半空一点点收回,我爸扔下指尖的烟,用力地把我妈扯到身后:“这是你女儿。”
我起身双膝下地,听到了撞击的声音:“妈,他是真的对我好。”说完这话,眼泪润湿了地。
晚上我坐在床上看红肿的膝盖,袁明给我打电话,让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没事,我在呢。”
第二天却收到袁明长长的短信:“跟着我,你辛苦了。分手吧,你要过得好一点。”我看完短信,买了当天的票回东莞。
袁明抱着枕头蜷缩在地上,旁边都是哈啤的罐子,红河的烟头。摸着膝盖蹲下来抱着他掉眼泪,上次哭还是跪下来求我妈让我俩在一起。
袁明醒来,反身抱着我:“佳佳,你受苦了。”
那天晚上我们抱在一起哭了很久,这四年来,第一次见他哭。他抽了一包的红河,烟雾缭绕布满了整个房间,我俩坐在床上喝了十几瓶哈啤。喝一口,说一句回忆。
“分手吧,你妈养你不容易。”
第二天袁明就走了,房间里的东西连同回忆都留给了我,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这个城市里,我经常会在转角处搜寻他的身影,就跟四年前一样。
我们在最好的年纪相遇,却没能抵抗那些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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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小希给我发信息:“袁明结婚了,喝醉了酒非要去海边。”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挂了电话声嘶力竭地大哭。那年夏天,我在沙滩山印下一个个脚印,转动着裙子回头望你:“我想去海边结婚。”
你跑过来抱着我转圈,对着大海大喊:“宁佳佳,我要娶你。”
一周后,我带着所有的回忆离开这个城市,去到上海打拼。
你说的,我结婚的话一定要让你知道,可你结婚一定不会告诉我。
可是你忘了,你说过我先结婚了你才结婚的,你怕我伤心。
现在跟你说我要结婚了,你可以好好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