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一次想起姥爷,是昨天跟展展聊到咖啡上瘾的时候。
我对展展说,咖啡会上瘾,茶也一样。然后就突然想到,姥爷那么爱茶,对咖啡的感觉,应该也会不赖吧?
可惜了,姥爷从来没有喝过咖啡。
思念很轻薄,又很重。像是一整个秋天的落叶。
姥爷是个清心寡欲的退休干部。每个月有蛮丰厚的退休金,总是会给他的小孙女儿——我,很多很多的零花钱;而自己,却似乎只需要一杯茶,就觉得人生圆满。
每天早上倒掉夜间没喝完的陈茶,清洗保温杯;往里面放一大把茶叶,温水加进去,摇晃,倒出;添进刚开的沸水;盖上杯盖,等三分钟;开盖,轻吹两口……
这一整套姥爷的“每日晨间必备”流程毫无美感,可每个动作、每个细节都留在我心里,让我记了好多好多年。
后来我在书里看到一个小故事:
暮春时节,韦陀尊者总会上山采春露,为佛祖煎茶。而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沉寂了一整个夏、秋、冬的昙花都会为了韦陀开放,可惜他再也没能想起。所以民间有云,“昙花一现为韦陀”。
那姥爷呢?
他曾带着我一起听过戏、一起看过新闻、一起泡过茶馆、一起赶集……他曾见证我成长,看着我头发长了又短,短了又长……他曾让我崇拜让我骄傲让我有恃无恐……
那么现在,在命运再也不愿让我们彼此途经之后……另一个世界的他,会如我时常的思念一样,也时常思念我吗?
姥爷用来喝茶的保温杯很大,作为一个从小不爱喝水的人,我每次看到姥爷的大杯子,总会有一种某天我会被强迫着喝完这一大杯水的恐惧。只要姥爷一打开杯盖,哪怕他坐在堂屋里而我才走到门槛处,都感觉茶的苦味儿冲破了层层空气的阻碍一股脑儿钻进了我的鼻子。
可是反观姥爷,吹一口气,轻轻闭着眼,喝一口茶,还要舒服地摆一下头。睁开眼睛发现我在盯着他,笑着对我招手,带我一起出去买好吃的,或者又给我要用好几天才用得完的钱。
这样说有点凡尔赛了,但的确,我从小不是很喜欢花钱,二十块钱都要用好久好久。嗨,真是一个甜蜜的负担。
似乎直到现在,每一次吃好吃的东西,我都会喜欢晃晃身子摆摆头,对与我一起吃饭的人哼唧一声“好好吃的”或者“好幸福啊”。
你看,耳濡目染的习惯,已经形成生活中的自然了。
姥爷一定不知道,他会对我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姥爷就是个老淘气,仗着自己身体好脑袋瓜子灵活,就总是撺掇我一起做些坏事。就像妈妈到现在还在说的我曾经在老家的瓦片屋上爬到屋顶掀瓦的事儿,都是受了姥爷的蛊惑。
还记得老屋的,虽然很多很多年没有人住了。我记得姥爷会从楼顶的窗户钻出去爬到屋顶上晒给猫咪吃的小鱼干,或者是去把亮瓦擦得更亮。而我作为一只称职的跟屁虫,当然是要跟着一起爬的。
蹬蹬蹬使劲儿踩过的地方瓦片就会碎掉;屋顶有梁;墙砖是清灰色的,窗棂的木头被夏日的雨水漂的表面一层有点软,指甲盖一划就掉渣……
童年可真好!可以爬上高高的地方,爬得越高,就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那时总会在脑海中完成一个简单的动作: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到了远方。
后来长大了,到处飞,到处跑,国内国外。最初时想家就会爬上高楼想要往家的方向看看,但很奇怪,为什么很多办公楼天台的门都会被锁上呢?是怕有人想不开吗?可是,哪儿有那么多胆大包天的人啊。我们都羸弱怯懦地不发一言或随大流表态,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怎么敢呢。
好在回家了。回到了最初生长的地方。也听过一些“年纪轻轻怎么那么没出息”之类的话,可是对于14岁就开始在外一个人生活的我来说,到底什么才是安逸什么才是挑战,又怎么说得清呢。
在别人看来,我现在的生活就是安逸。可以随时回家,身边还有展展,还有我很多的朋友……但毕竟,不是我所熟悉的地方,也不是我所有过的,那么亲密那么近的相处方式。
时常惶恐,偶尔不安。
说是避风港,但却像刚扬起了帆,准备起航。
我又想起了姥爷。十几岁参军,我现在的这个年纪,姥爷战场都上几次了吧。我只认识70岁开始的他,那么在我们血缘让我们彼此产生羁绊之前?他走过了什么路,尝过了什么人生滋味儿呢?
是酸甜苦辣咸的掺杂才让他习惯了茶的味道吗?
是悲欢离合的交替才让他变得平静且无欲吗?
是战争到和平的不易才让他乐观豁达眉眼慈祥吗?
是生活的苦难与人性的光辉才让他与人为善饱受敬重的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我认识的姥爷。但我很确定,从相识开始,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姥爷。
到现在,姥爷离开我已经有三年了。
谢谢他每天定时放新闻(我不看)然后让我爱上了看书;谢谢他总是给我很多钱花让我直到现在也不会被物质所诱惑;谢谢他的乐观与豁达让我成长得还算良善可爱;谢谢他在乡邻中积攒的善缘,让我从小就受到格外多的欢喜与优待。
其实,他走了真好。
不然我总会暗自担心他某一天就会走。
可是,我再也没有姥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