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妈妈被检查出了卵巢癌。当时的我茫然无措，只会一遍遍在手机上搜索这个关键词，期待找到一丝希望。在不安和焦灼中度过了两个月后，2018年3月，我决定开始写这份记录。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写任何东西发布到网上。可就是在写这些的过程中，我的情绪得到了纾解，连勇气也在不知不觉中生了出来。正是它们陪伴着我熬过了在医院中一个个寒冷的夜晚，给予我陪伴妈妈走下去的勇气。
1
妈妈是个什么都可以将就，却唯独对睡觉的地方格外讲究的人。
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她总是嫌弃医院的床板太硬，被子不够柔软，又或者被子太厚太重压地她喘不过气，枕头太低脖子疼。总之，任何一个原因都可能会让她抓狂，并在接下来的几天时不时引爆。
大概是因为打了化疗以后不怎么舒服，她的睡姿总是千奇百态，自由奔放，就连过来的护士都要啧啧称奇，说工作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睡觉这么不老实的。
记得这次住院的第一个晚上，由于下雨，哥哥没有帮我把折叠床送过来。因此，我只能和妈妈挤在她的小病床上。怕影响妈妈的睡眠，我战战兢兢地，一晚上动也不敢动，第二天早上起来腰酸背痛。
2
上午10点20分，感觉今天要写不出来了。
今天，我心中奇人排行榜第一位的阿姨住进了我们这间病房，她和她哥哥在病房里展开了一场比谁更大声，比谁更激动的辩论，互相指责对方脾气不好，对待家里人的态度有问题。我坐在旁边足足一个小时，只写了一句话，满脑子都是他们念的经。
旁边的阿姨被他们吵得直捂脑袋，让他们赶紧停嘴，说自己头疼。人都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显然她忘记了昨晚10点多，自己还站在门口和隔壁病房的阿姨聊天，扰人清梦。
3
今天貌似说了很多人的坏话？好吧，既然要说，就说个痛快，干脆就来讲讲在我陪妈妈住院的这段时间遇到的最神奇的阿姨吧。
和这位阿姨的缘分很奇妙，在妈妈迄今为止4次住院中，我们偶遇了3次，而第一次相遇是在妈妈第二次化疗结束后。
那天，已经是临近年关了。医院里空了大半，病人们不管治好还是没治好，都纷纷和自己的主治医生要求出院，只希望2017年的最后一天能和家人在家中团聚。
那时候，妈妈的化疗已经打完了，可由于血液指标太低，白血球不但没有增加还一直往下掉。医生禁止她出院，于是，妈妈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的病友们一个个欢天喜地，收拾着东西回家去了。
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病房里渐渐只剩下妈妈一个人了。平时人来人往的肿瘤内科，突然变得有些许寂寞起来。
4
而在除夕的前一天，小护士却突然推门而入开始收拾起病房里的另外一张床，给它铺床、套被子，一通忙活。
正在给妈妈打针的护士很是不解，问道:“怎么，今天居然还有人来住院吗？”
“是呀，今天住院，初一打化疗。”小护士转过脸来，口罩把她的脸遮地严严实实，但露出的双眼还是显示出了她的无奈。
“不会吧，初一打化疗？为什么不能晚几天呢？”打针的护士瞬间有些崩溃，“那天正好我值班呢。”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呀。”小护士又转过头去，继续慢悠悠地铺被子。
那一刻开始，我就对这位阿姨充满了好奇，这位专门赶着来医院过年的阿姨究竟是何许人物呢？
5
阿姨终于在当天下午姗姗来迟。她拎着简单的行李，一身单薄的外套，拖沓着步子，走进了病房。
而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姑娘，你年轻，眼神好，帮我把衣领里的碎头发捏出来吧，扎着脖子太难受了。”
阿姨年纪不大，相对肿瘤内科这边动不动就六七十的病人，她还算年轻，看起来似乎很瘦，但其实她比一般人都要更结实。
来病房的头一天下午没什么事，那个阿姨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着了。妈妈好心地提醒她，天凉了，应该盖上被子，但被她以太热为由拒绝了。
整整一个下午，没盖被子，不曾醒来过，她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睡到了晚餐时间，然后一个骨碌爬起来，说是出去吃晚饭去了。
除夕那天，本以为会我们一家子在病房过年的，结果却多了这位阿姨。对，只有她一个人，从头到尾，她的两个儿子、儿媳、丈夫，都不曾露面，尽管过年团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般重要。
那天晚上，我们把带来的食物分了许多给她，就这样一起跨过了这最特殊的一年。
6
接下来的时间，和我们混熟了的阿姨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
“老人家，你给我评评理。”每次她要讲故事的时候，都是以这样的句式开头的。
“我家那个人吧，懒上天了。我当初去外地打工，他不肯去，也不想让我去，就愿意在家守着那点地（突然发现这里神奇地押韵了）。”
“他在家就种了几棵白菜，也不愿意收。我回家一看，菜都在地里老了，我就想说，那就摘回家吧，看看能吃多少算多少，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回来以后暴跳如雷，说我多管闲事，把菜全都踩烂了，还说烂在地里也不给我吃！”
“我小儿子出生不久我就出去打工了，家里两个孩子读书的钱全是我一个人付的，靠着我打工的钱，家里还盖了新房子。”
“孩子读书的钱他一分也不肯掏呀，说什么他供孩子吃喝，家里的生活开支他都还没问我要呢，还要在家看房子，要我给他发工资。”
“老人家，我跟你讲，说到那个房子我就来气，我回去看的时候，屋顶漏了个洞，地上都长青苔了。”
“我回家他饭都不肯为我做一次，都是只做自己的，生病这么久了，他也就来过医院一次，坐了一下就回去了。”
……
7
阿姨每次说起自己的故事，就打开了自言自语模式。她会一直说一直说，不管你在不在听，在不在回应，说到很晚很晚。她大概心里也苦吧。
她的生活有诸多不如意，至于为什么和丈夫的感情闹到这一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认为，感情的事，总归是两个人的责任。
我开始是挺同情她的，妈妈虽说也同情，私底下却和我说过她的看法。
“这个阿姨呀，很可怜没错，可是确实也做错了很多事请。孩子还那么小，就抛下他们出去打工，一走那么多年，孩子的成长她几乎没有参与过。”妈妈说。
“再说她丈夫，看她的年纪，她出去打工的时候丈夫应该还很年轻吧，取了个老婆也像没有一样，这么多年，怎么不怨呢。”妈妈又说。
“所以说，她病了，孩子丈夫都不来探望，大概是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形同陌路了吧。”妈妈感叹地总结道。
妈妈的观念很传统，要是拿到网上说，搞不好要被人骂。不过我觉得，有那么几点，她总归是没说错的：一个家庭的维系需要时间、精力和钱，时间和精力都是越多越好；唯独钱，够用就好。
8
下午3点半，陪妈妈下楼去散步。她刚打完化疗，手脚无力，基本依靠着我的力量，走得颇为费劲，但难得她愿意，我也希望她多走走。
院子里的樱花开得非常灿烂，和上次化疗时看到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同了。每一根树枝上都挂满了粉色的花骨朵，以及——各式各样的内衣内裤。
我们一边赏花一边赏内裤，顺便讨论一下谁家的裤子这么旧了还不换掉，也算是别有一番乐趣了。最神奇的是，有人将裤子晾在了路边的灯柱上，那样的高度，我只能仰头行注目礼，表示佩服。
顺便说一下，新来的阿姨也打呼噜，二重唱终于要演变成大合唱了吗？
今夜怕是难以入眠。
PS： 今天是愚人节，并没有被捉弄。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