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位客官,您里面请,这说书的马上就要开始了。呦!这还有位小公子,您二位快请进,这可是十里八乡说书说的最好的,您二位今可是有眼福了。”
我举目向屋内望去,只见诺大的窑洞内迎面便是一个说书的台子立在最上方,台下散乱地摆放着些长条的椅子,犹如面包片上的几粒长芝麻。只有极少数人是坐着的,大部分人都站着,有的机灵点,早早就从家里自己准备好了椅子,搬到现场来,昂着头,尽可能的伸长脖子,只等那说书的案一拍,嘴一张,自己磕磕瓜子,乐乐呵呵地听完一场书。四周还有向上去的楼梯,一共三层,想来上层的包间里坐的人不是非富即贵便是手握大权了。最顶上有几盏黄油灯笼,将本来就黑暗的窑洞里渲染的有些浑浊。
我看这台下攒动的人头,这说书的先生名气大是不假,可这窑子里的氛围。我略微皱了皱眉头,弯下身子,摸着硕硕的脑袋,轻声道:“硕硕,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别处玩,好不好呀?”
只见硕硕像拨浪鼓似的摇着自己的头,略带哭腔的的说:“不要,我就要在这里,这外头天都黑了,还能上哪里玩?况且你答应我了,只要陪你一起会老家过春节,你就什么都依我的。”说罢,变撅着小嘴,将头扭过一边,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那说书的台子,不再理会于我。
我颇有些懊恼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挠了挠头,这小祖宗虽然年纪不大,可却难缠的很,什么事他都能理清楚,这回可好,年前答应他的话竟是半分没有忘却,这回也只好陪他去一起听书,
我招呼了一个佣人过来,开口便问道:“这楼上可曾有空余的包间?”
佣人回道:“这会儿,正是有名的先生,这包间可早就被订满了,您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大厅里凑活凑活,这几柱香的功夫,也累不着您和这位公子的。”
我拍了拍这位佣人的背,带着硕硕,来到一处楼梯的角落,低声问道:“这钱不钱的于我来说无所谓,但可否请阁下通融一番,帮我去寻一个包间。
佣人面露难色道:“客官说的这是哪里话,实在是因为没有包间了,这才委屈您在大厅的。”说完便兀自的进入了后台
我叹了口气,心想这事怕是没得商量了,只得埋怨自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年头正是新中国建立之始,所有的一切都在起步之中。自己回趟老家见见父母。还没来得及处理房屋和私塾土地所有权的问题,便被儿子拉出来逛街。对于城里来得他,对农村所有事物都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这不,马上就盯上了这处说书的窑子,吵着闹着要过来一睹“芳容”。
正当我无可奈何,准备放弃,带着儿子进入那灯光晃得令人头晕目眩的大厅之中时,只见那刚才的佣人却又跑了回来。脸颊通红,用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位客官,您慢走,刚刚有位大人让我通知您,说是帮您预订了房间,请随我一同上楼。”
我这会倒是觉着颇为有些好笑,我从十几年前辞此地,可谓物是人非事事休,可却还能有故人认出我来,倒是有些莫名。难不成,会是她吗?
我压低了自己内心冲动的想法,问道:“不知贵人是男是女?”佣人被我问的一愣,转头说道:“男的。”
我心里顿时感到空荡荡的,犹如一汪池水霎那间被抽走般的怅然若失,无名的失落和无奈冲进了我的心房。随即我的嘴角又苦笑道,想来也不可能是她,她最后的那一封信交到我的手上,便是断绝了两人的来往,以她的性格此生恐怕是断然不可能再与我相见。可我竟还有想与她再见一面的冲动,这若是见了,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今我已有家室,可是却不知她是否安好,这十几年的乱世,她一弱女子独自留在这里必是收了不少委屈。想到这里,我不觉心乱如麻,脚步更是加快了几分。
“不知贵人姓名可否告知在下?”“你问那么多干啥?那人说了不让我告诉你,你现在都有包间了,还问那么多?也是奇怪。”
我见佣人有些不耐烦,便自觉地不再多问,心里倒是暗道听完书一定要去后面找到那个人。
我上到这二楼的包间里来,自觉空气是少了几分浑浊之意,也不再使人头昏脑胀,却是少了几分台下的热闹之意,颇觉得有点可惜。这人生的选择有得便是有失,总不见得能重新来过,方才能不后悔,我兀自笑道,摇了摇头。
硕硕有些许的心急,虽说这包间向外的一面全部都是落地窗,往外头看可以一览无余,但他却执拗地趴在栏杆上,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那台子上的太师椅,说什么也不肯下来,这包间的安全措施倒是令人放心,栅栏外头还有一圈子小平台,倒是不用担心硕硕会掉下去。
我坐上这包间自备的红漆的椅子,虽为硬板,却是颇为有些舒服。想来这一天都在陪硕硕在外晃悠,正事没干成一个,到是把自己累的够呛,硕硕到现在却还是精神着的,只道是终究抵不过岁月啊。
我招呼着硕硕过来,终究还是不放心他趴着栏杆。兴许是觉得有些无趣了,硕硕有些恹恹地走了过来,我瞧见了他的脸色,心道这小祖宗难道还有伤心事?待他走过来,坐在我前面预留的半截椅子上时,我开口道
“怎么听个书,还听出个戚戚然来了?”
“爸,你说为啥咱能在这包间里有椅子坐着,有瓜子嗑着,还有茶泡着。这台下的人也是人,却是落得个乌烟瘴气的下场?”
我心里一惊,暗道这话从一个黄口小儿嘴里说出来,属实是有些难得。也不知是在我的熏陶下,还是从旁人那里听过来的,虽说现在对于他来说这问题还有些为时过早,但终究是一个问题,是一个值得用一生解答的问题。
“因为我们付了比台下人更多的钱呀。”
“难道付了更多的钱就理应坐在上座,从而与台下的人隔绝吗?”
“也许吧,为父也不知。”
“那好吧。”
小孩子的注意力终究是无法长时间集中的,俯仰之间,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旁边果盘上花花绿绿的糖果上,这恹恹地情绪也就烟消云散了,只不过这说者无心,听者倒是有意啊。
我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好给硕硕足够大的空间,自己心里倒是思忖着刚刚的那番谈话,人道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说得倒是好听,可是这情却是能被这一亩三分地做的台阶给拦住了去路,给拦住了去路呀!说是怎么爬也爬不上去。这一叠子的银票,可就彻彻底底隔绝了两个世界的人呀!
还未来得及往深处思索,便听得窗户外忽地没声了,陡然间的安静使得硕硕愣了一下。这手里的糖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的声音,竟是安静地能入人耳,可还不等片刻,便又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醒木之声,果不其然,这说书的老先生可终于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