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病了,不重,但的确是病了。她刚刚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洗漱、出门,她的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力并以此宣告着自身的存在,好像它们随时会就此解散,各奔东西。她的鼻子里也一股股呼着热气,她常常忘了人的一吸一呼之间竟有这样大的能量,此刻正燎得自己上唇潮热发烫。“一定是昨天在公交上被哪个‘死人’传染了流感什么的,没错,每次换季都这样”。她站在通勤的13路公交站牌旁懊恼地回忆着,一阵凉风袭来,思绪也骤然被拉了回来,她不由得环抱双臂微微缩了缩上半身,好让自己暖和些又不至于看上去太猥琐。
“108、108路到啦,排队上排队上啊!你去哪站?那你得到对过儿上!反啦!”半米外执勤大妈的扩音喇叭慷慨激昂,叶子往远处挪挪身,鼻孔呼着热气,眼睛依旧盯着13路来的方向。喧嚣拥堵的四环路上各式汽车像行色匆匆的工蚁小心翼翼前后跟随,不紧紧跟上,准有后车使劲儿鸣笛,像是在撒起床气,不痛快,不耐烦。一辆辆公交车在叶子面前停停走走,没有一个是她等的那辆,一波波人群换了又换,没有一个身影轮到是她。“嘿,今天邪门儿了,都过去五辆27路了”。叶子低头看表,如她所料7:40,“靠,又得跑着打卡了”想到这里,叶子仿佛再次看到自己穿着7公分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在办公大楼一路小跑得慌张模样,“真狼狈呀”心头的这句话倒更像是替那些冷眼旁观的同事们说的,叶子手中的公交卡不禁又攥紧了些。
望眼欲穿又过了3分钟,13路终于缓缓向站台驶来,说它“缓缓”并不是因为要安全落客,倒更像是因为载客太多,惯性过大。“都往里边挤挤,里面还有地儿呐!”售票员大姐已探出半个身子在车外,却扭着头向车中间的人喊话,车上的人似乎都在沉睡,纹丝不动,黑漆漆一片看不清面目。“看来这次要来硬的了”,叶子重新打起精神,眼神一活,脚下的小动作便多了起来,不但要目测公交将会停在哪个位置,同时脚下必须迅速、果敢、不偏不倚正好移动到公交门前,更要提防站台上的其他“竞争者”趁乱插队,挤公交从来就不是一件优雅从容的事。偏偏有时公交司机见站台挤得人太多,会故意再往前蹭上几米,拉开距离好让跑得快的先上,任你机关算尽,也只能眼巴巴看别人捡漏儿,每当这种时候叶子总有一种无力的悲凉感从心底升起。此刻她早已顾不上抱怨刚才等待的焦躁,全神贯注紧盯公交前门,要知道,这时物理距离的差之毫厘,马上就会在拥挤的车内造成心理感受上的天壤之别,没错,这是清晨的第一场战斗!
公交车轮慢慢转动,叶子脚下小碎步紧紧跟进,前门终于蹭到了叶子跟前,很好,丝毫不差。车门一开,才发现竟然还能挤出三个人的位置,叶子来不及高兴,正要抬脚上车,突然一条黝黑的胳膊横在她眼前,那胳膊上青筋暴露,像一条条拱出地面的老树根,粗糙的大手紧紧攥住前门扶手,食指关节被染的焦黄,散发出浓烈的烟油子味儿。叶子低头一看,不好,这人的一只右脚也已经抢先一步踏上了车,紧接着她感受到来自左侧的强烈压迫感,越来越近,叶子迅速弯下身子,试图从那条黝黑胳膊下钻进车里,岂料那人一个纵身,将她挤向门外,叶子脚踩高跟鞋一时重心不稳,踉跄而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个六十岁上下的精瘦男人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摆开弓步,拉开双臂,以身体挡住后面的人,左胳膊向身旁招呼“快点快点!”一位与他年纪相当的胖中年妇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把拉住了他的左手,“走”那男人牟足了劲儿连拉带拽将她推上了车,自己也迅速收了神通,顺势拔腿挤进车厢。“你们凭什么不排队!”叶子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后边还一辆呐,上后面的!”售票员的嗓门更大了,她话音刚落,车门哗啦一声紧闭,伴着车厢里那男女的叫骂声,13路扬长而去。叶子知道,售票员说后面还有一辆,就是不一定什么时候才会有一辆。乌黑刺鼻的汽车尾气直冲进叶子的胸腔,此刻她只感到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