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去菜场买菜的时候,突然被有个阿姨叫住,我看着她,感觉很熟悉,这张脸肯定在我成长的某个阶段经常出现,可是她在衰老在改变,我突然语塞说不出话来。
阿姨笑着问:“你回来了呀?你有和小珠联系吗?她现在在XX工作了。”
我恍然而醒,但说不出口,我和小珠最后一面是在我16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坐在草坪地上切蛋糕,她把帽子扣在我头上,笑倒在我怀里。
但是哪怕在我16岁的生日之前,我们的联系从她三年级转学那天开始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从每个节日的问候,到每个生日的问候,到最后的没有问候。
小小的我梳着两条辫子,站在她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她吵吵嚷嚷跑出来,阿姨递给我们一人一个苹果并嘱托一定要吃掉,她拉着我一路跑一路回知道了。
小珠表面上张扬又碎嘴,但其实胆小又爱哭,最怕爸妈。当时我一度怀疑,她和我做朋友,是因为阿姨耳提面命的不得不。
直到后来有一次,班上有两个孩子起了水痘,但爸妈没时间管依旧来上课,老师让我们不要和他们接触。
但其中一个孩子来和我借卷笔刀,我并没有意识到水痘的传染性有多强,自己拉着校服袖子裹着卷笔刀递过去,以为就没有接触。
结果,我起水痘了。
请假的那段时间,小珠每天放学都要来我家,给我带新发的作业,给我讲题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我挂着水,全身都是水痘,可是她还是那样手舞足蹈在我旁边滔滔不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和她一起上学。
阿姨气得要命,和她说水痘会传染的,她还没有出过,万一传染怎么办。
可是她第一次非常坚决地要来,一定要来,每天都来。
结果我好了,她就起了水痘,请假在家,换我每天下课后对她滔滔不绝。
我偶尔打开空间,还会看到她的动态,知道她依旧漂亮,知道她谈了几次恋爱,知道她现在的近况。
但我们都好像学会了,彼此安静。
02
我大一那年,老段结婚了。
我全家替我出席了她的婚礼,姐姐录了视频给我,阿妈说她越来越漂亮了。
转眼她的孩子快要三岁了,就要上幼儿园。
我们也好久没有见过面,只在微信上偶尔零星的说过话。
鬼使神差,今年年初,我在医院照顾奶奶的时候,她突然给我发消息问我要不要出来喝点东西,她刚好在附近。
我当时裹着一件羽绒服,头发乱蓬蓬,蓬头垢面不为过,想要推辞改日再见。
结果她笑说:“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来吧,只有我一个人。”
坐在她面前喝着水的时候,她盯着我看了好久,轻轻开口:“你一点都没有变。”
我指着痘痘:“怎么可能,我长痘痘了你看。”
她笑着,眼睛像小时候看着我的样子,还是温柔又亮亮的:“可是我觉得,你就是没有变。”
在小珠转学离开的日子,老段刚好转到我们班里来,开始她不爱说话感觉怯怯的,我就跑上去和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后来发现这原来是个大姐大。
她“罩”着我渡过了整个小学,让我可以放肆或者说可以好好做我自己。
吃完晚饭,她载着我回医院。
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我抱着她,笑说:“你以前,经常载我。”
载着我走过大街小巷,穿风过雨。
甚至后来有了男朋友,男朋友骑着自行车说载我,我坚决不坐。
男朋友疑惑:“你不是说当年都敢站后轮的么,怎么现在都不敢坐。”
我抿抿嘴笑道:“我只敢让她载我,我觉得比较放心。”
小学毕业那天,大雨。
我们躺在床上畅想未来,说着说着睡着了,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怅然若失。
我说,你看万一上了初中,有人来和我收保护费怎么办。
老段听完哈哈大笑,说,如果有人敢来和你收,我收他五倍。
可是我们没有想到,上了初中就开始了各自的人生轨迹,那重合的时间突然断裂,变成了两条平行线。
班主任拦住我:“你听好了,你们不是一路人,再叫我看见你和她走在一起一次,我就请你家长来了。”
那是第一次,有人来和我说,我和谁不是同路人。
起了头,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
我理解老师的善意,就像理解开学当天她让我搬座位的善意,甚至就像理解她把我留下来和我单聊的善意。
但是理解,并不能让我忘记。
护着我,像是成了老段的习惯,即便被说得不堪,站在办公室里的她,第一直觉却也是在维护我。
可我们还是,成了两条直线。
03
我和小燕出去吃饭的时候,她和我说:“那个阿单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气鼓鼓:“啧啧,四年了!她都没有联系我。”
过了一会,小燕吐出一句:“其实之前,我有问她,有和你联系吗。她说她觉得,和你的生活已经脱轨了。”
高中她去了成都上学,高二的时候带回了女朋友来见我,高三毕业那年我们吃了一次烤肉,没有想到,就这样安静得安静结束。
初二那年,我们吵得很厉害,冷战很久。
然后,我住院了。
老师挑了几个代表来看了我,但她不是我们班的人,因为没有联系我以为她都不知道我住院了。
老段来了走了,小珠来了走了。
然后阿妈突然摇醒我:“嘿,那不是你那个同学吗?”
她搬着一箱酸奶,满头大汗的出现在11楼的病房里。
我还是不愿意和她说话,只是拿出纸递给了她,在爸妈面前客套又虚伪地说了几句话。
她擦了擦汗,像是很清楚我的脾气,笑了笑拍拍那箱酸奶,说:“我把东西放在里面了。”
然后起身和我爸妈说了一身,干脆利落就走了。
我把箱子打开,是一封信,信的背面是她画的画。
我很好奇,她究竟怎么找到我的病房,事后她说,她是一间一间找的。
我初中三年,每天放学,她都在楼道里打打闹闹,等我从教室出去,问我到底收拾东西怎么能这样慢,然后接过我手里抱着的文件夹,嘻嘻哈哈一起回家。我跑步的时候,守在操场边上,我晕倒的时候,冲过来背着我去医务室。听说巧克力可以缓解低血糖,就习惯性每天给我塞巧克力塞糖。
我以为,羁绊如此,也够了。
可我实在低估了时间和现实的力量。
04
慌慌张张的年岁,固然有难忘的人,难忘的事,难以一一描述,我甚至希望我不要描述,这样就还说明,还没有退出我的生命。
我收到的信和回音里,都常常出现,“脱轨”这个字眼。有的人,无论你们之间有多少羁绊,原来真的只和你一程,下个路口,不再见。
而我,虽然短暂但依旧庆幸他们的出现,就像天上的星星,突然这段路上掉下来两三颗陪我渡劫,功德无量位列仙班,然后他们又安静地回到天上,隐隐发光。
小学毕业时,班主任给我写一句莫泊桑的话:“生活不想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但一定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第一次的分离和第一次的打怪,让我痛苦而眷恋,甚至沉浸于过往难以忘怀,真情实感已付其中是一个原因,而思考和斗争又是另一个原因。让我一边看似脱身,一边依旧深陷其中。
高中毕业回去见我小学老师,当时只见到了数学老师,她成了学校的主任,她微笑着看我说:“我散步的时候,在一中门口看到你的成绩了。之前总有人说我们学校不好,你不也挺好吗,以后会越来越好。”
我好像渐渐明白,大家遭此大苦,送你来此,你踟蹰不前并不见得就是感怀恩念,倒是浪费了他人美意。我杯中盛满的美意真情,是少年时的你,给予少年时的我,而非如今的你和我。
我怀念那些陪我躺在草地上,陪我坐在房顶上,陪我站在洱海边看星星,看烟花的人。
但其实,我可能更加思念,抬头见到的星星和烟花。
因为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那样安静地躺在地上,好好抬头看一看。
之前七七问我,关于交朋友有什么建议。
我忘了问她,你是要交哪一类朋友。
在你精心微信分组中,你要把这个朋友分到哪一组?
若是要交,挚友贞友知己莫逆,当然是真心真诚。
我曾经和有个人说,有的人就是,十年未见,再见时对彼此依旧温柔,因为彼此都确有真心实意的付出过。
认识荷花的时候,我和她说,我感觉我每次的成长都像蛇在蜕皮,蜕了皮然后再长新的,长的时候,就会疼会痒。可后面,渐渐耐疼了,人就会凉薄就会冷漠,就会刻意回避所有曾经蜕下的皮。
《纽约的一个雨天》里,妈妈和盖茨比讲自己曾经也是夜晚去敲门的人,自己包装经营的盖茨比所看不起的认为虚伪做作的一切,是她非常努力脱胎换骨才得到的东西。
这段话,在我脑中盘旋许久。
用心包装现在的一切,而对过往绝口不提。
我曾经以为,那叫成长,叫成熟。
可后面发现,好像并非如此,面上的风平浪静是过往的人和事不再出现。
一旦出现,又点起了陈年的油灯,哀哀燃着所剩无几的点滴心油。
而这个假期,好像给了我时间和机会,让我不得不想起,不得不重提,逼着我不能搁置问题,逼着我解决,逼着我面对。
抽髓剥骨的疼痛里清醒,明白自己到底要怎样走。
成熟并不是说,你封存下所有的过去避而不谈,而是你可以直面这些所有的过去而更加用心生活,更加有勇气去迎接改变和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