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日子确定了,这也意味着期末考试的来临。由此,新上任的马老师,每天面容严肃,决心要打好他在县二小就职的第一仗——他尤其针对作业和迟到问题,凡是迟到的,通通罚扫值日,范大同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还增加了语文作业,并且怂恿别的老师也多布置作业。凡是没写完作业的,一律联系家长,罚抄课文。
我们班上有个女生,作业没写完。女生告诉马老师,她家里是开快餐店的,因为昨天有客人闹事,她去喊舅舅帮忙,因此没能写完作业。
马老师说:“我让你妈下午就来。”
下午女生妈妈赶到教室,马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质问那女孩的妈妈:“昨天有客人在店里闹事?”
“是啊,我们忙坏了。”
“哼,这也不是没写作业的理由!你想让她长大后,也和你一样开快餐店吗?”
她妈妈低着头,没说话。
马老师背着手走了:“和我来办公室吧。”
......
眼见了这个事儿,我的心灵受了震撼。难道说不学习,就会去卖快餐?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我不想让母亲被叫来学校挨骂,于是回家后,我收起了小说和漫画,每天老老实实地写作业到十点。
尽管在父母眼中,我是爱看“闲书”,时常调皮的小女孩。可在老师们的眼里,我却是成绩优良,乖巧懂事的语文课代表。因而即便在马老师的“严打”期间内,我依然可以保全自身。
还有两天就期末了,清晨我急匆匆地出了家门,又想起马老师昨日在班会说的话:“暑假能不能过开心,就看你们自己了,好好写作业,不要迟到,上课专心听讲......”
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出了胡同,可是没看见潘聪。我向她家的小巷看去,脚下的步履缓了一缓。我心里安慰自己,或许她已经先去学校了。想到这,我又加紧了脚步,向学校走去。
我到了教室,屁股还没坐热,平时老跟着孙鹏的一个男生,苏麻子,突然蹿到我身边,吓了我一跳。我看着他的脸,倏然间想起昨晚我的梦里,他也化成了马蜂,蛰过潘聪。我偷偷捏了自己一下,确认并未在做梦了……
苏麻子的真名我的确是想不起来了,只好叫他这个不太好听的外号。小学时候的男生大多配有外号,绝大多数男生的外号都由名字而来。平常混得差一点的,外号往往也不那么好听,像姓马的便叫马桶、姓范的叫饭桶、姓庄就叫装X。除了名字,还和外在特征有关,鼻子大的就叫大鼻子,身材胖的就叫胖子。
大概小学生即便对这些外号感到不适,也很难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有成了血气方刚的中学生,自尊心渐渐旺盛,才不再允许这类外号落到自己头上。但如孙鹏这般比较有些威望的学生,往往被喊作孙哥,鹏哥之类的。
这个男生之所以叫苏麻子,一是因为他在班里的地位不高,二是因为他脸上的雀斑的确太多了。他不像潘聪那样,雀斑星星点点,附着在脸上。苏麻子的雀斑是成片成片地在面部交织。小雀斑压在大雀斑上,圆雀斑卡在方雀斑中间,远处看甚至难以发现他有雀斑,还以为他只是太黑呢。
他来找我,啪的一下子坐在我同桌的位置上。我心下紧张起来,因为这意味这范大同还没来学校,他可能又要被马老师责罚了。我突然意识到,我似乎在关心范大同,这让我更紧张了。
苏麻子看了看四周,说:“陈文妍,马上早读了,时间不多,所以,我说,你听。”
我又看向潘聪的位置,看见她也还没到,心里更烦躁了。我别过脸去,说:“我不想听。”
他轻蔑地笑了:“我坐的可不是你的位置,我就在这说,你爱听不听。”
我真的好想骂他,可是小小的我已经知道维护自己的“人设”,不能失态。所以我只趴在桌上,不看他。可是苏麻子还是很不要脸的在那儿狂说,且一字不落地全进了我的耳朵。
“我知道你和潘聪玩的好,可是你根本不该和她玩。你家里不穷,潘聪家里穷。你不会偷钱,她可会偷钱。可你再和潘聪玩,到时候大家都觉得你和潘聪一样,都不敢和你玩了。你可能不相信潘聪会偷钱,可是她连头发都剪不起,怎么会有钱买十几元的钢笔?我剪一次头发才不过两块钱。”
他站起来,准备要走,我听得心里余波未定时,他又说:“她偷谁的钱都行,就是不能偷鹏哥的,看着吧,她会被送去少管所的!说不定,从犯也会。谁和她玩得最好,谁就是从犯!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听到苏麻子最后的一句话,我一下愣住了。我以往是听说过少管所,可没想到有一天会离我这么近……
我看向潘聪的位置,发现她还没来,我开始担心了。以往,她总是会在包子店前等我的,我怎么会觉得她会先去学校呢。
“嘿!”突然,我的背后被拍了一下,我好像神经过敏了,被吓得叫出来声。同学们都看向我,好丢脸......
“呀,你怎么这么胆小。”我后面的女生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回头一看,见是苏婉。
“苏婉,是你啊…….”我喃喃地说。
“你怎么啦?好像不是很开心呢?”苏婉边说边歪过头来看我的脸。
“你是不是在想......”她又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潘聪的事情啊?”“
我一瞬间感到头皮发麻,难道她也觉得潘聪会偷钱?但我依然强作镇定,说:“没有啊。”
可她好像没听到似的,又自顾自地说:“我跟你说,刚刚苏麻子也来找我,瞎扯了一堆,真可恶,还跟我一个姓,气死我啦。哎呀,别去管那些人说什么,过两天就没事了。”
对于她的说法,我似乎没了信心:“真的吗?对了,苏麻子说的,你......信吗?”
苏婉捂着嘴笑道:“哈哈哈,他在我面前,话都说不清,结结巴巴的,还会脸红。跟你说,有一次他的笔掉地上了,我给他捡起来放桌上,他连个谢谢都说不清楚。他又想说thank you又想说谢谢,最好说成三谢!你说他好不好笑?他刚才和我说的,我压根没听清,说的啥呀,巴拉巴拉的。”
我想着他在我旁边侃侃而谈,也没结巴呀,可我又马上想到他说的少管所的事情,赶紧又问苏婉:“那你知道少管所吗?我们学校有被送去的吗?”
“少管所?好像是有的,听说跟监狱差不多啊,一般很坏很坏的,头发染烫得乱七八糟的,在社会上打过架的才会被送去!你问这个干吗呀?”
“没什么,就问问……”我低着头说。
“你没事吧?哎呀,马上早读了,我先回座位啦,对了,你赶紧收语文作业啊,别愣着了。”说着,苏婉脚步轻挪,回了座位。
我一看时间,还有几分钟就早读了,便赶紧起来收作业。正收到一半,马老师就进来了,铃声跟着他的后脚跟也响起来了。
马老师皱着眉头,环视班级:“还有谁没来啊?文妍啊,范大同又迟到了?还是说他在厕所?”
我只好说实话:“他......还没来。”
苏麻子突然举着手,大声说:“老师,潘聪也没来!”
我拿着作业,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正好他也看向我,还怪里怪气地笑着。
马老师皱着眉头,声音严厉:“马上期末考试了,居然还有同学迟到!先早读吧!”
晨读进行一半,同学们嗡嗡的读书声让我有些恍惚,我有些害怕潘聪还在包子店门口等我,因此而迟到。除此之外,我还有种不祥的预感。
“报告!”
门口突如其来的报告声击穿了班级里的读书声。早读开始后才到教室的,就算迟到,迟到要走前门,喊报告,这也是马老师新定的规矩。
“范大同,你不要以为马上就期末了,你扫不了两天地了,你就可以随便迟到了。我告诉你,罚你的值日,可以累积到下学期!”
范大同没说话,在门口静静地站着。
马老师叹了一口气:“先回位置吧!”
范大同笑了笑,在班里同学们的窃笑声中,坐到了我旁边。
我小声问他:“你怎么又迟到啦?”
马老师没给他接话的机会:“继续读书!对了,范大同把作业交上来 !”
“报告......”
一波未平之际,门口又传来了报告声。是潘聪。
她站在门口,却好像不是一个学生,而是外面的流浪儿——她的书包和布鞋上满是泥土。
马老师楞了一会,问道:“潘聪,怎么回事啊,搞得脏兮兮的?”
潘聪还是站在原地,抿着嘴没说话。
“别愣着啦,进来吧,把作业交了。”
潘聪走进来,把书包放桌上。她的书包吸引了不少目光,许多同学都在笑。
潘聪又站了一会,才说:“老师,我作业被抢了。”
班里响起一阵乌压压的骚动声......
马老师笑了,可只笑了一秒钟,她又很严肃起来:“被抢了?谁要抢你作业啊?不要没写完作业编理由,这是道德问题了!”
“肯定是编的理由,她还把自己书包弄脏!”
我寻声音看去,是孙鹏在说话,他靠在椅背上,叉着胳膊,冷笑着。
马老师也叉着胳膊:“潘聪,你说你也不编个像样的理由,你说实话,是不是没写作业?”
潘聪抬着头,大声地说:“我写了!”
马老师怒了:“你给我去办公室等着!”
“老师,我作证,潘聪的作业就是被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