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弟弟睡着了,我坐在床边望着他。
他今年三岁,睫毛密而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又消失了,双手搭在肚子上。
房门锁着。外面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它将载着我爸妈去武汉打工。武汉是个大城市,听说离我们这好远呢!每次弟弟尿床了,别人总笑他“昨晚是不是又下汉口了”。
妈妈晕车,估计又会吐得死去活来。见不到我们,心里肯定更难受。说是去那里挣钱供我们读书,我才不想读书呢!只希望你们不要走。唉,一个小孩的话怎么能影响大人的决定呢!
我抓住弟弟的胳膊,使劲地摇,试图把他吵醒。混蛋,你爸妈就要走了,你不送也要哭几声吧!我心里这样想着,以为他哭了,他们就会因舍不得而留下来了。
可是他睡得太沉了,无论我怎么吵都不醒。我也不想跑出去告别,看着汽车搭着亲人绝尘而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场面太令人伤心。于是我躲在房间里。
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快出来吧!车要开了,送送你爸妈”。我装作没听见,泪水却吧嗒吧嗒地往下淌。
约摸着车开走了,将我的爸妈开向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们没有我们,我们也没有他们,各自在没有依靠的世界里摸打滚爬。我始终没有勇气走出这扇门,目送他们远去。只是,放弃了两个鱼塘的鱼,大片待收割的油菜地,两只乖巧的狗,两个年幼的娃,跑到武汉去干嘛?
妈妈说,“你数着日子,120天就放暑假了,到时你爸来接你们。你要照顾好弟弟。”我点着头,心想这么久啊。
弟弟终于醒了。我说“他们走了”。他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依然乐呵呵地调皮捣蛋。
我牵着他来到那条送走我爸妈的路上,落叶沙子破砖碎瓦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面,踩在上面只听到它们轻微的呐喊声。唉,那么大四个轮子压过去,居然一点痕迹都没有留。我当时怎么不出来呢?现在又是在找什么?
我寄宿在学校,弟弟寄养在亲戚家。周末我会骑着小自行车好远好久过来看他。睡觉时他总抓着我的头发怕我跑了。临到我不得不离开去上学,他又偷偷躲在墙角泪眼汪汪地目送我远去。有时我带着弟弟钓龙虾,卖的钱就去买雪糕吃,攒下来的钱等妈妈来了再交给她。
暑假我们终于盼来了爸妈。弟弟成了小跟屁虫,成天跟在妈妈周围转。日子似乎没过多久,可是我曾多少次在夜里因为思念亲人而痛哭流涕啊!
所幸爸妈把我们接到了武汉,用他们微薄的工资撑起了一个家。一切都从新开始了!我真高兴!
(二)
女儿过几天又要出远门了。让她就留在武汉,离家近一点,不听,非要出去闯闯。受了挫折回来了两次,还是待不住要飞出去。
这两天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水杯、冰箱、饮水机、桌面都擦得干干净净的,衣物也叠得整整齐齐。每顿饭都炒四个菜,有荤有素,有菜有汤,吃完饭又主动洗碗。让我们收工回来就有热饭热菜吃,洗完澡帮着按摩,听到吵架又周旋着打圆场,还讲些大道理小笑话我们听,真是个开心果!
晚上她偎在我身边,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发现后笑了,“妈,你怎么老盯着我啊!”“就这样慢慢把你们抚养大,盼望大,等你们长大了,我们就该老了。”我笑着回答。
孩子跟着我们也受了不少苦,从老家到武汉,从小学到大学,总算是毕业了。虽说现在的大学生多如牛毛,但咱村里也就她读得最高,别人家的同龄人都早早地辍学打工结婚生子。
我望着她就感到欣慰。我们只能做些粗重活,到哪里都要问路,填个什么表格都犯愁。她就不一样了。我们没有读到书,吃了很多没文化的亏,不能让他们重蹈覆辙。还好孩子们都很听话,日子虽艰辛些,一家人毕竟都在一起。磕磕绊绊,这十多年倒也过来了。
她决定往南飞去,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我也不好阻挠。何况她的独立自主能力比较强,一个人懂得照顾自己,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都能找到路,知道怎么坐车,怎么租房子找工作,我应该放心的。
只是我非常舍不得她。每一次她离开就好像要送她出嫁似的。这个孩子有点任性,又喜欢到处跑,去过好多城市一直没安定下来。身边又没有可依赖的人,万一上当受骗了呢。真是矛盾啊,放心和担心同时存在。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我充满慈爱地望着她。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好像是一瞬间的事,途中却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我只能多看她几眼,把她的样子刻在脑海里,记在心里,这样她就仿佛从未远离。一边望着她,一边回想往事。我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起来帮她把行李提上车。她爸送她去火车站。我转过身,独自走进空荡荡的屋,不愿看汽车载着我的女儿扬尘而去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