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9年末,杨忆和其他人一样,忙着采买年货,街道两旁有了点点红色,市场上更是红成一片。
菜蔬、粮油、新衣,一样都不能少;各亲戚发来的邀请、准备开办的宴席,每家都不能缺。七天的春节假期真的太短了。
但他们都不知道一场灾难正在全国蔓延。
2020年1月中旬,新型冠状病毒引发的肺炎疫情全面爆发,本应团圆的日子在有的家庭上演了家破人亡的悲剧。
杨忆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被迫在家,看着越来越空的街道,一面害怕,又一面庆幸。害怕的是自己家处于重灾区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毒就飞到自己身边,庆幸的是家人团圆且健康,最让人安心的是,家里有一箱口罩。
他不让家里人往外说,一是怕人知道了前来讨要,二是怕被别人指指点点要求捐出去。
他不是什么伟人,大难之中最想保护的是自己。况且妻子去世多年,他现在只剩小女儿和老母亲。
第二天杨忆睡到很晚才起,他不能出去工作,女儿不能正常上学,只有老人睡不着,早早起来做饭。
杨忆看着饭碗里不多的青菜,都夹起来,一半给了母亲,一半给了女儿。女儿不愿意吃,杨忆便哄她:“现在的青菜可堪比特效药,你吃了就不怕病毒了。”
女儿看着碗里的菜,又夹回去:“那爸爸你也吃。”
杨忆笑了。
家里的存粮快没了,杨忆出门买菜,刚开门,对面邻居正好也出门,他看见杨忆,神色变得有些慌张,还没等杨忆跟他打招呼,就匆匆戴上口罩下楼了。
杨忆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什么。
没过几天,居委会的人来上门排查,杨忆听见他们在对面敲了半天,趁这时间,他把口罩藏在床下。
“咚咚咚。”
“谁啊。”
“你好,我们是来排查有无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麻烦开门配合排查。”
杨忆从猫眼里看,发现这人他认识,姓曹,单名一个钊字。
开了门,量完了体温,曹钊问他:“你知不知道对面的人去哪了?”
“呃······不知道,这两天我都在家没出去。”
曹钊点点头,又问:“家里物资都够吗?尤其是口罩。”
还没等杨忆回答,女儿就抢着说:“我们够的,我爸爸带回来一箱口罩。”
杨忆赶紧给女儿使眼色。曹钊微微眯起眼:“哦,够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等曹钊走后,杨忆责备起女儿:“爸爸不是叫你不要往外说吗?”
女儿不说话了,只是委屈地看着他。
杨忆一下没了脾气,只好说:“以后可别再跟别人讲我们有很多口罩了啊。”
女儿乖巧地点点头。
曹钊没走多久,杨忆家的门又响了。
他透过猫眼看,对面的邻居老刘戴着口罩正在门前站着,还不时往楼下看。
“老刘?有事吗?”
“老杨啊。”见杨忆开了门,老刘本能地要走近些,可又收回了脚。
“怎么了?”杨忆有些奇怪。
“唉······我······是想问你要点东西······”老刘不无尴尬地说。
“啊?什么东西啊?”
“我刚在门里听说,你家有一箱口罩?”
“你一直在家啊?那你怎么不开门呢?”
“我唉!你就别问了!我就问你,能不能卖我几个?我家里急用!”
杨忆见他这个样子,对他挥挥手,示意他离自家门远一点,转身回去掏出床下的纸箱。看着满箱的口罩,他心里盘算着要他多少钱合适,这样的情况下,要他多少钱他都会给的吧?
杨忆拿了十只出去,一把塞到老刘手里。
老刘看着他,问:“老杨,你要多少钱,我不还价!”
杨忆盯着口罩,动了动嘴唇,又低下头,说:“送你了。”随即关上了门。
门外老刘一愣,哽咽着说:“谢谢啊!”
杨忆转身看见女儿正看着自己,并朝自己伸出了大拇指。
第二天,老刘门前来了众多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和警察,强行把他们一家都带走隔离了。
医护人员进门消毒时看见他家里有两个旅行箱。
曹钊也来了,连连向警察道歉,说自己工作没做好。
等救护车走了,他又敲开杨忆家的门:“你打的电话?”
杨忆没说话。
“呵,那就是了呗。”
“你想干嘛?”
“哎,你家那么多口罩,不打算捐一点出去?”曹钊盯着杨忆。
“捐啊。”杨忆嘴一动就滑出了这俩字。
“那你拿一部分给我,以咱们社区的名义捐出去,咱社区也跟着沾光嘛。”老曹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用,我自有办法。”杨忆说罢关了门。
“呸,扣死吧你就!”曹钊骂骂咧咧下了楼。
由于身边出现了一例,整个小区、整个城市都惶恐不安,居委会有连着排查了好几次。杨忆更是一日三次地给母亲和女儿量体温,好在连着几天一家人都平安无事,杨忆也减少出门次数,这几天就出去过一次,带回来的东西够家里吃一个星期没问题。
这天,杨忆照样给女儿量体温,还没量,女儿就咳嗽起来。他立刻警觉起来,先给女儿戴上口罩,又给母亲戴上,最后自己也戴上口罩。给女儿一量,37.8。母亲一听,立刻慌了神,要带孙女去医院。
杨忆安慰母亲说:“这只是疑似,说不定唯唯只是感冒发烧呢。”好不容易安慰好母亲,他要带女儿去医院。
女儿一听要出门,高兴坏了,原本因发热而有些苍白的面庞又有了精神。她自己回房间换了衣服,又背了最喜欢的小包。
杨忆见她这么高兴,就由她去了。
叮嘱好母亲后,杨忆就带着女儿去了医院。
杨忆发现女儿的包鼓鼓的,就问她:“唯唯,包里装的是什么呀?”
“装的是·····茜茜。”茜茜是她的洋娃娃,杨忆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随即他又担心起来,责备自己前几天不该给老刘开门的,现在他只能祈祷着女儿不要感染上才好。
杨忆带着女儿赶到发热门诊,看到长长的队伍,虽料想有此番场景,却还是焦急不安。
一连等了三个小时,才排到队伍的一半。透过缝隙,他看见里面的医生已经连续坐在那三个小时了,眼里是满满的疲惫。大家都戴着口罩,神情严肃、焦虑,彼此的谈话都是关于此次疫情。
排在前面的人也转过头跟他聊起来。一聊天,时间蹭蹭就过去了。很快就要到女儿了,他这才发现女儿不在身边。
这时候病毒漫天飞,女儿要是真被感染了可怎么办,而且这还是在医院!他急了。
转头一看,女儿正在给没有口罩的人发口罩。
他过去问女儿:“唯唯,你在干嘛呀?”
“爸爸,我在发口罩,这些人都没有。”看见爸爸来了,女儿笑了,眉眼弯弯。
“哪里来的口罩呀?”
“我从家里拿的······”女儿有些紧张地望着杨忆。
杨忆拉开女儿的书包,里面竟然都是口罩。
他动了动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拉好书包,摸摸了女儿的头,说:“好啦,我们要去看病了。”
“爸爸,我们能去玩一会再回家吗?”女儿知道自己只是得了普通感冒,更加开心了。
“不行,奶奶还等着我们回去呢。”杨忆说罢抬头,就看见曹钊往医院大楼里去了。
老太太看见儿子和孙女平安回来,特意下厨做了孙女最爱吃的虾,唯唯也笑声不断。家里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过了几天,居委会又来第二次排查。
“咚咚咚”门响了。
“老曹啊,我们家没事。”杨忆正在厨房里忙活,向门那边喊话。
“我不是老曹。”
杨忆顿了顿,戴上口罩去开了门。
“老曹呢?”杨忆开门一看,是个年轻人。
“曹叔他······被确诊了。”年轻人的声音很轻,“鉴于你之前和他接触过,我再来排查一次。”
“哦······好。”
晚上,杨忆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老曹那天贪婪的眼睛和他在医院的身影,还有女儿在医院发口罩的情景。
他下床,把那箱口罩从床底下拖出来,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我竟不如自己女儿。还是还回去吧。”
第二天一早,杨忆把箱子封好,抱着它去了医院。
隔离病房里,老曹正躺在病床上,医疗器械的声音和消毒水的气味一直让他紧张着。
医生正在给曹钊例行检查,门外护士隔着玻璃说:“刘医生,新口罩到了,快去换吧。”
老曹问医生:“有新口罩啦?”
医生笑了:“是啊,今早一位好心人送来的,整整一箱呢,也不知道是谁。”
医生又看了看老曹的名字,又说:“你就是曹钊啊?他还说祝你早日康复呢。”
老曹扯了扯嘴角,不知是感激还是在笑杨忆。
其实那箱口罩本不是杨忆的。
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同事正好生病住院,他去看望一下。
出来的时候看见走廊上放着一个箱子,往里一看,全是口罩!医生的口罩都紧缺,这满眼的蓝色可真是诱惑啊。
他抱起箱子,镇定自若地往家走,好像这箱子本就是他的。
到家后,他有些后悔,但看见老母亲和小女儿,他决定做一回自私的人。
可当他看见邻居老刘、老曹、还有医院里的人、每天增加的数字,莫名觉得是自己害了人。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想做一片无辜的雪花。
“你这么老实,以后会受欺负的。”杨忆一边对自己说,一边又抱着箱子朝医院走。
但他看向箱子里的蓝色时,也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