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夏目漱石爱情三部曲的最后一本,写于1910年,当时的夏目漱石已过四十,过着一个中年日本男人该过的生活。《门》一书中,主人公宗助日子过得暮气沉沉,这与作家当时的境遇有很大关系,反过来说,也正因为作家处于走向暮年的旅途,使他笔下的宗助异常真实。
爱情三部曲写了三个不同的故事,有三个不同的主人公,但在他们身上有种看不见的联系:
《三四郎》写三四郎到东京读大学的故事;
《后来的事》写毕业经年后的代助面对爱情、职业做出抉择的故事;
《门》则写宗助与夫人阿米躲在东京一隅,过归隐生活的故事。
可以发现,三部曲描述了知识分子青年、壮年、中年的人生状态,但这只是串联三部曲的时间线,真正使其称为三部曲的原因是:
三本书描述了知识分子面对社会新旧观念冲突时,内心的困惑。
夏目漱石处于明治维新结束的时期,当时,日本已夺回主权、成为亚洲的强国。但思想的改变要滞后一个周期,日本传统所具复杂的儒、佛、武士道思想,再与涌入的西方思想冲突融合,使当时的知识分子思想困顿。
《门》一书中的宗助,也是由于这一原因,过上隐居生活。
恨不相逢未嫁时
宗助面对的是自由爱情观与传统道德观的冲突:
在大学时,他认识了好友的伴侣阿米,两人互生情愫,最后私奔。为了逃避原有世界的指责,宗助割断原有的一切联系,与阿米过上隐居生活。
这无疑是场横刀夺爱,在文学中,横刀夺爱的故事屡见不鲜,作家们用这一情节来表现不同的主题。
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中就有横刀夺爱的情节:
斯特里克兰德确实有绘画的天赋,不过他的才赋直到最后才得以闪现,而远在此前,在他辞去正当职业后,他都只是个困窘、一无所有的人。
没天赋、只能赚钱的画家德克.斯特洛夫看出了斯特里克兰德的天赋,他无私的给斯特里克兰德提供食物、钱财和画室,甚至当斯特里克兰德重病时,让妻子斯特洛夫夫人照顾斯特里克兰德。正是在照顾的时候,斯特洛夫夫人爱上斯特里克兰德,斯特里克兰德来之不拒。可怜的斯特洛夫反倒成了局外人。
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妙:追求绘画梦想的斯特里克兰德还是把斯特洛夫夫人抛弃了;斯特洛夫夫人难以自拔,用自杀结束生命;绝望的斯特洛夫颓废的回到家乡。
毛姆的故事演绎出对天才的崇拜,他想表达的是:
天才和天赋是所有人追捧的事物;
天才对自己的爱好有执着的追求,而不关心其他。
爱情三部曲的《后来的事》,也是横刀夺爱。只是漱石用这一场“横刀夺爱”,表现了另一种冲突:责任与道德观的冲突。
细数一系列横刀夺爱,就会发现,在每个故事背后,女主人公内心并不爱原有伴侣,而是盼望于,长相思守终获亲情。
可惜,即使最后产生亲情,也会败在爱情脚下。《霍乱时期的爱情》中没有横刀夺爱,但一段爱情比以上所有都要绮丽:
费尔米纳与阿里萨要更早认识、相恋,但她却嫁给了家世更好的乌尔比诺。经过长达四十年的相伴,费尔米纳与乌尔比诺之间理所当然产生了夫妻亲情,甚至也诞生出一丝爱情。
当乌尔比诺先一步去世、阿里萨勇敢向费尔米纳表白时,费尔米纳才发现,“让那样一个幻影在自己的心间占据了那么长时间”。最终,在一次海上旅行中,年迈的两人重坠爱河。
有这么段跨越几十年的爱恋为例,也就不难理解《门》中的宗助与阿米。
爱情,作为人所具有的最神圣的情感,能够冲破一切,让你不在乎其他,所以一个人最开始做选择时,就应该选择爱情。
当然,也因为爱情能冲破一切,一个人需要仔细审视内心的情感——避免以不是爱情的“爱情”为借口,冲破一切。
愿作鸳鸯不羡仙
《门》是三部曲中最温情的一本,故事虽有个不被世俗容忍的过往,却讲出夫妻生活的甜蜜、相互依存与温馨。宗助一人,也是漱石众多人物中,少有的不具大男子主义的男性。
宗助随遇而安,对生活中一切都秉持淡然,叔叔吞了他的房产钱他不上心,画屏卖亏了也不在意。不过,恰是这种略显超脱的心态,使他在寂寞清贫中,也能与阿米过得滋滋有味。
他唯一在意的是阿米,和蔼的他从不对弟弟的傲慢生气,却因阿米生病时弟弟仍不甚关心,而动了气。
一个人的世界很大,也很小。尤其是沉静的人,在结婚后,大概最主要的就是二人世界了。宗助的生活,或许可以作为这些人的人生蓝本。
书中有段对此种生活的概括,极为深刻:
他俩在这种紧密的结合之中,既含有寻常夫妇间罕有的亲睦和满足,也随之而兼有倦怠的味儿。而在这种倦怠气氛的支配下,他俩唯独没有忘却自视是幸福的。倦怠在两人的意识上布下迷蒙的幕帐,使两人的情爱犹如雾中看花而心荡神驰。不过,它绝不会导致要用竹刷子洗刷神经的不安。要之,他俩是一对越是疏远俗世而情谊越笃的好夫妇。
亲睦、倦怠、满足三词完整概括出这种夫妻关系。对寻常夫妻来说,哪会经历杨过小龙女、黄蓉郭靖的生来死去,有的不过是夜灯初上时,共赏灯火阑珊;或黄昏日暮后,对坐闲谈家常:
不一会儿,黄昏降临。这个地区白天就不大有什么车子经过,薄暮之后简直静极了。夫妇俩照例坐在煤油灯下,心里感到: 在这个大千世界中,唯有两人坐着的这块地盘是光明的。而在这明亮的灯影下,宗助只意识到阿米的存在,阿米也只意识到宗助的存在。至于煤油灯光所不及的阴暗社会,就被丢在脑后了。这夫妇俩每天晚上就是在这样的生活里找到他们自己的生命所在的。这一对安安静静的夫妇,嘎啦嘎啦地摇摇安之助从神户买来的礼物——“养老海带”罐头,一边从中挑出带花椒的小团团吃着,一边从容地谈论着佐伯家的答复。——《门》
这本书是三部曲中我个人最爱的一本,愿作鸳鸯不羡仙,说的大概就是这种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