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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去了希文家。穿着粉色的连衣裙去的。
连衣裙送到公司的时候,我正在处理客户的投诉,作为一个优秀的售后人员,即便是客户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依然保持微笑并耐心询问:您好,可以描述清楚一点吗?虽说有些敷衍或者是漫不经心,但是电话依然没有被挂断,我认真用笔在A4纸上记录客户的需求——仪表通讯不上了——我一直认为有些客户会选择性失聪,他们不会按照我说的方法去试验或者解决,只会不断强调问题现象,最后在我说派遣技术工去现场处理问题的话需要付费后回复我要先试试我给的解决方法。
快递是网管给我拿过来的,他闲来无事,巡视公司到前台发现有我的快递,于是帮我带了过来,我拿着电话,对着网管点头示意感谢,之后的余光就不由自主地飘向快递盒,黑色的快递袋子,四四方方的,里面应该有个纸盒子,面单上写着我的名字,电话和地址。我确信,我没有买过任何东西,自从公司搬家离住的地方远了之后,我再也没有网购东西到公司了。疲惫一天的我,是不可能下班时候拿着快递挤地铁的。这是谁给我买的?
拆快递的时候,我总感觉同事的余光在看我,应该是好奇,任何一个人收到快递没有拆的时候,都让人好奇。甚至有的人会有拆快递强迫症,快递第一时间到手的时候不拆开就会浑身难受。用剪刀小心翼翼沿着边剪开,果不其然,里面是一个纸盒子,打开一看,一条粉色的连衣裙,裙摆还缝着蕾丝边。同事们都笑侃我:“念念,你是不是在装嫩呀。”我的脸在那个瞬间爆红,随后又开开心心地笑了,“我本来就年轻。”
我知道,这条裙子,是希文买的。
希文是我男朋友,更准确点是未婚夫,是的,没错,春节的时候我们已经定亲了。当然同事们是不知道的,也不需要知道,毕竟我结婚也不会邀请她们,哪怕是关系最好的同事也是不会邀请的,成年人的世界,最好的关系就是不打扰。
希文特别热衷于购买任何与粉色有关的物品——粉色的香水,粉色的杯子,粉色的餐具锅具,粉色的鞋,粉色的衣服——我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明确说过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可每次希文都会用一种无辜可怜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开口:“可是念念,就是一个小公主呀。”
02
希文是一次年会中认识的。那是我刚来这个公司的第一年,因为来的时候已经11月了,年会是12月开的,所以公司的同事什么的都不是很熟悉,这就导致了我坐在餐厅大桌子上显得格外孤寂。
那是一个很大的餐厅,一共有三层,一楼的大厅有个舞台,表演节目和抽奖都在那里,其余地方都是大圆桌,公司人多,站了一层半,舞台是挑高的,二层也能看见。而二层的另一边是其他公司的,希文就在那个公司。
因为没有人跟我说话,同事们都嘻嘻哈哈聊得畅快,有跟我差不多时间入职的男同事,偶尔会跟我说话,但是我不习惯,起身心不在焉去厕所,结果跟着前面的人走太认真,进了男厕所。
“姑娘,那边是男厕所。”一个好听的声音喊住了我。
我回过神来,自己正站在进入男厕的位置,我慌忙地转身往女厕走,头埋得很低,我仿佛听见那些男的在笑我。尴尬极了,跑进女厕的我,躲在厕所里,双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我才磨磨蹭蹭地从厕所出来,幸好,没有人在,及时在,我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是谁撞见了。我战战兢兢回了公司年会的场地,坐我隔壁的同事换成了一个男同事,我不熟悉,左右望望,好像也只有那里有空位,我坐了回去。
男同事是过来敬酒的,这边女生多,有个管理也是女生,坐我隔壁的隔壁,这就导致那个男同事一直坐我旁边,敬酒也挨我很近,我很不适应,抬手无意识地抚摸头上的粉色发卡。第一次进入职场,不知道如何反应。年会结束后,有男同事趁着酒意说要送我回家。
希文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穿着灰色的羽绒服,身上干干净净的,斜靠在餐厅出口的大门边上,对着我抱怨道:“你怎么才出来,等你半天了。”
说实话,他的出现解救了我尴尬的场面,我跟同事笑笑,然后跑到希文旁边,也没说话,就是站他旁边,因为他我也不认识。但是相比较下,一身清爽没有酒气并且陌生的希文更好打发。等同事看着我有人接都走了之后,我对着希文说谢谢,然后转身离开。他跟在我身后,笑嘻嘻地说:“走错厕所的小姑娘,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谁走错厕所了?救什么命?”我恼羞成怒,“嘴巴不会说话就闭上。”我顿了顿,又说,“离我远点,不然我报警了。”
我没有想到,命运会让我们接二连三地遇见。
03
再一次遇见希文的时候,我正蹲在街道的花坛边上哭。
那天晚上加班有点晚,下班的时候我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然而我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她说让我给她买件貂皮大衣,不贵,六千八。我没钱,我一个月工资也就两千八,扣除五险一金最后到手才两千,我还得付房租,吃饭。情绪在母亲骂我的时候爆发,我嘶哑着嗓子喊叫:“我是你女儿,不是牲口,你为什么从来不想想我有多不容易,你为什么从来不心疼心疼我?”挂完电话的我多少有些狼狈,我蹲在角落哭泣,颤抖着。
“别哭了,我请你吃冰淇淋。”希文的声音出现在我头顶。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然后哑着嗓子:“滚。”
“你这人,我好心好意诶。”希文蹲在我身边,没忍多久又戳了戳我说,“真是缘分啊,每次遇见你,你都挺狼狈。”
“你妈没教过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我不开心地怼他,但情绪也渐渐收拾起来,至少这般模样我不愿有人知道。
“这还真没有。”希文笑着说,然后又变得严肃起来,“听着,我说,你听我说,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真的,都不容易。”
“哦,然后呢?”我狼狈地擦了擦眼泪,对于他说的“都不容易”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如果是熟悉的人,我大概会就着这安慰的话而倾诉,但不熟悉,天生要强的我是不可能在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面前哭哭啼啼,我不需要被同情。
“听说附近有个24小时的冰淇淋店,我请你啊。”希文说完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可真是有缘,短短几日居然见了三次面。”
我白了他一眼,扭过头不看他。我在整理我的情绪,用尽全身控制力。
“你别不说话啊,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希文,希望的希,文化人的文。”希文仿佛没有看出我并不想理他,反而热情地跟我说话,“你呢?”
我起身跳了跳,缓解了有些发麻的腿脚,然后看了看希文,想了想说:“我要五个。”
希文似乎没明白:“什么?”
“冰淇淋。”我强调,“五个。”
十五分钟后,我坐在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在希文震惊又担忧的神情下吃完了五个草莓新地。
分别时,我告诉他,我叫念双。
希文走之前递给我一个粉色的发卡,是我蹲下哭泣不小心掉落的发卡。
04
“我们小双是个小公主,要穿粉粉的才行。”
我从梦里惊醒,眼泪沾湿了枕巾。深夜里,周围的一点点声响都能传进我的耳朵,例如墙上的挂钟秒针转动的声音。我拉过被子盖住头,让自己吸走被窝里的空气,直到脸颊通红,呼吸不畅。濒临窒息的感觉让梦里奶奶的声音愈发响亮。我一把扯下身上的棉被,大口大口地呼吸,直到因为过于用力而导致眼泪滴落才渐渐平静下来。我侧身伸出胳膊摸索到床头的开关打开了卧室里的灯,柔和的灯光在夜的衬托下变得刺眼。我起身穿拖鞋下床去了洗手间。洗漱台上的镜子里面出现一个眼睛红肿,凌乱披散着头发的可怜女人。
我回到床上半靠在床头,床头柜上的粉色发卡安静地躺在它的专属收纳盒里,像一个被精心呵护的小公主。我伸手拿到眼前,手指轻轻抚过,轻声呢喃:“奶奶。”
奶奶是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某一天突然去世的。去世的前一夜我从学校回来还在奶奶跟前叽叽喳喳讲着学校里的趣事,那天晚上,爸爸妈妈都没有回家,奶奶病重在床上躺了很多天,我每天放学回来就是到奶奶的房间跟奶奶说话,然后写作业。写完作业饿得慌,我又去了厨房下面条,这是我唯一会做的吃食。守在锅前等锅里的水烧开,放入面条,等沸腾的时候加一碗凉水,再沸腾的时候继续,这样反复加三碗凉水烧开后面条就熟了,奶奶告诉我这是煮面条,水饺的方法。我拿出一个面碗,从油罐子里舀一勺猪油,然后放入酱油,醋,盐等调味料,再从锅里舀一勺面汤,等猪油融化后,用筷子将锅里的面条夹进面碗里,然后端给奶奶吃。奶奶胃口不好,吃了半碗就不吃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奶奶房间的床倒在地板上,奶奶不见踪影。陈叔叔从大门进来说:“你奶奶去世了,你赶紧收拾好去上学。”那个瞬间,我不明白什么是去世,但陈叔叔明显很忙,说完又走了。我把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一个人没有。我出门往外走,认识的邻居都以一种怜悯的神情看着我,这样的神情在母亲拖着行李箱离开那天也出现过。
我的心跳漏了几拍,一股寒意从胸口往上抵住了嗓子眼,我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昨晚奶奶给我准备好的粉色连衣裙穿在我身上显得格外嘲讽。
“她怎么还穿粉色的裙子?没有大人告诉她应该穿黑色吗?”
“嗐,她爸都哭倒在棺材前了,哪有功夫管她。”
“也是可怜,前几年妈跑了,现在奶奶也死了,没人管了。”
“你去给她说,让她换身衣服。”
“别了吧,瞧她脸色恰白的。”
邻居阿姨们的声音细碎地传进我的耳里,我听明白奶奶死了,我该穿黑色的衣服。可是我好像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只得机械地往学校方向走去。
“小双是个小公主,奶奶给小双买粉色的连衣裙穿。”
05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粉色的发卡。”希文不知道从哪里蹿到我身边来。
“你怎么阴魂不散?”是的,没错,最近两周下班路上我都能碰见他,他就像故意等在路边偶遇我一样。
“怎么说话呢?”希文不满地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我下意识后退,嘴里嚷嚷:“别动手动脚的。”伸手理了理头发,又重新别了发卡。
“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了吧,不要这样见外。”希文仿佛从来看不懂我的拒绝一样,“看电影去啊,我买票了。”
“不去。”我绕过他继续往前走着。
“别啊,票都买了,不去看多浪费。”
我突然顿住身子,认真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你才看出来吗?”希文大吃一惊,“我表现得这么不明显?”
“放弃吧,我不喜欢你。”我说,“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没关系啊,我喜欢你就行了。”希文随口回应我,好似我的话他根本不在意,又问,“走啊,看电影了,不看太浪费了。”
我不再理他。
“去嘛去嘛,大不了我再请你吃冰淇淋。
“五个,五个总行了吧。”
我恼羞成怒,认为他是在拿那天我哭的事情威胁我,冲着他嚷:“叫你滚。”又有点绷不住,感觉眼泪都逼近眼眶,下一秒就得掉落,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在众目睽睽下失态。我往前的步伐迈得更大了。
希文好像被吓住了,好半会儿又追了上来,也不说话,就跟在我身后。
走着走着,知道身后是他,我又突然多了些安全感。这不同于我每次自己回家,总感觉路过的人眼光看向我都是在议论或者打量。更多的是,这段时间我起身已经适应他在我身旁,偶尔下班前还会有所期待。
母亲是我将要开始工作的时候回来的,拖着行李箱,跟父亲谈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被赶出去的时候住了下来。我不明白父亲和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亦不明白奶奶去世的时候,在亲朋好友面前父亲坚决不让母亲回来祭拜时候的坚定和愤怒。很明显,我阻止不了任何事情的发生。当初是,后来也是。只是母亲回来之后,我就迅速地离开家,不想也不愿待在那个压抑的环境里,尽管母亲一如往常的颐指气使。这里外地人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也很多,都是出来打工的,加班很晚的人也很多。
有一次我下班回住的地方,有个不认识的男的一直跟着我身后,我吓得越走越快,可是他也跟着加快脚步,我慌忙开门进屋,从猫眼里看见他站在我的门口,心紧张地快要跳出来。冲进厨房拿着菜刀背抵着门,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我其实是不排斥希文的。在他替我解围,请我吃冰淇淋,陪我下班之后,我甚至对他产生了某种依赖,只是依赖过后总会在梦里惊醒,恐惧那些“离开”。
“不看电影总行了吧。”希文的声音再次传来,原来他不知不觉走到我身边,“送你的。”他又递给我一个袋子,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手里。不等我拒绝,他又说,“念念,你不要总是拒绝我。”声音沙哑又哀怨。
06
希文送我的是一对粉色的发卡,和我头上戴的不一样,还镶嵌着钻。
我又梦见了奶奶,梦里奶奶送我粉色连衣裙,对着我笑,“奶奶的小双,是个小公主。”我知道,奶奶一直都很宠爱我,所以即便是生活再困难,我也给自己买了一个粉色的发卡,以此来保留奶奶对我的爱。
第二天我换上了希文送我发卡,两个发卡并排别在我的头发上,多了一分朝气。我知道,我戴上这对发卡就意味着自己给了希文一个机会,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我站在镜子前,看见里面年轻又故意假装沉稳的自己,我伸手摸了摸头发上的发卡,缓缓笑了。
奶奶,你看,你的小公主或许又变成小公主了。
我不再抗拒希文的示好,我们开始了约会。希文每天都会等我一起下班,送我回住的地方,偶尔会带我去他家,他家里慢慢换上了好多粉色。
我给希文讲过,关于粉色,关于小公主的故事。他心疼得抱着我,说我是他的小公主。
我想起希文次次哄着我,给我买各种粉色的时候,笑了。
我穿上了希文给我买的粉色连衣裙,又别上了粉色发卡,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浑身散发着幸福。
希文的电话来了,他在电话那头说:“念念,念念,你什么时候到呀,你喜欢的冰淇淋要化了。”
我笑着回应:“马上就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