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公在隔壁房间给老太太打电话,用的免提。隔着厚厚的墙,我都能听见老太太在电话里一口一个“狐狸精”的哭骂。也似乎看到了老公握着电话,唯唯诺诺的怂态。
老公这憨货,老是记不住给老太太打电话避一下我,让我耳不听为静。
恁是我好脾气,还是忍不住生气了。我说老太太,咱们还没见过面呢,您就那么不待见我?
要说您儿子几个春节都不回家,那可不是我的怂恿。
春节加班,算三倍工资。是您儿子舍不得这油水,按他的原话说,是他太需要这点钱了。我们才按揭了房,捉襟见肘,恨不能一分钱掰作两分用。老家的寡母,年迈体衰,也需要赡养。我表示理解。
怕他春节一人在外孤苦伶仃,我都连续三年没回家了。您有怨气可以骂我,您说,我的怨气找谁发去?
放下电话的老公搂住了我,大概看出了我的恼怒。“小琴,我妈大老粗,说话不好听,但心眼不坏,你别往心里去。”
我哼了一声,“我什么时候一定得去会一会你妈,喊她给鉴定一下,我到底是哪个品种的狐狸精,她一会儿九尾狐狸,一会儿骚狐狸,我都整蒙了。”
老公讪讪笑着,捏了捏我的脸,“你是蒲松龄笔下的狐狸精,貌美如花,心地善良。”老公闪身进了厨房,扑鼻的饭菜香扑灭了我内心的怒火。
今年春节,我提前给老公请好了假。待他知道,公司已经安排好了春节值班人员,老公闷闷不乐。看到我买的大包小包的礼品,更是傻眼了。
“老婆,你真要回老家?”我坚定地点点头。“不喊你妈这天师鉴定一下我这狐狸精,她心里不自在,我这心里也不踏实。”
老公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我一旦决定的事,驷马难追。
2
坐了整整两天的火车,又上了汽车。几个小时的山路颠得我七荤八素,花容失色。终于下车了,我稳住想呕吐的胃子,拿出小镜子,理了理头发,补了点妆容。狐狸精要有狐狸精的样子,哪有蓬头垢面的狐狸精?
老公家房子的破烂超出了我的想象。尽管有心里准备,我还是大吃一惊。孤零零,歪歪斜斜的土坯房感觉随时都有倒的危险。我终于明白钱对老公的重要,加班对老公的重要。我也终于知道老公为什么不愿带我回老家。
尘土飞扬的土路上,一个干瘦的,头发乱蓬蓬的老太婆,佝偻着腰,正吃力的背着满满一背的柴火,艰难的在崎岖的路上挪着。
“妈!”老公迎上前去。
老太太抬了抬头,那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每一条皱纹都写着生活的艰辛。我的心被莫名的扎了一下。
老太太愣了一下,胳膊左扯右拐卸掉了柴火,一把抱住她儿子,嚎啕起来,“祥娃子,你终于回来看妈了。我还以为你被狐狸精迷住了,不要妈了呢!”
老公给老太太揩了揩脸,尴尬的说“妈,哪会呢,我和小琴一起回来看你了。”
我赶紧上前,“妈,我是您说的狐狸精,小琴。”
老太太脸红得像个风干的枣子,半晌没言语。
“妈,外面热,咱们进屋说。”
“嗯嗯嗯 ,进屋说。”老太太避开我的眼,慌乱的开门。
破旧的木桌上,放着一个黑漆漆的铁水壶,我倒了一碗水,递给老太太。“妈,那么大的太阳,渴了吧?”老太太慌乱的接过碗,转身吩咐老公,“祥娃子,去,把鸡窝里那只老母鸡抓来杀了。”老太太立起身,揩了揩汗水 ,向厨房走去。
“妈,我帮你”,我麻利的跟了进去。
鸡的尖叫引来了邻居。一个老奶奶站在门边探头探脑的,把我从头打量到脚。
“我说张大婶,你祥娃子能耐啊,找个城里媳妇儿,花骨朵儿似的,怪不得你口口声声说是狐狸精。”
“他大娘,别瞎说。”
“瞎说?就你那大嗓门,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你说你媳妇儿是狐狸精?”老太太被揭了短,脸上讪讪的。
门外叽叽喳喳一片声音,原来是乡邻们都来看狐狸精了。
“大伙儿都别走了,今天晌午就在俺家吃午饭。我媳妇儿做饭。”老太太高声大气的,那一声“我媳妇儿”,尤其响亮。
“张大婶,你平时打屁都要滤渣的,今天怎么舍得请客了?难不成你媳妇儿真是狐狸精,让你转性了?”
一个干瘪老太太开起了玩笑。“去去去,再说,拿鸡屎堵你的嘴。”院子里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3
开饭了。乡邻们团团坐定。一阵泥沙却簌簌地落下,洒在老张伯身上。
“我说张大婶,你这房子住不得了,保不住哪天就倒。”
“妈,过完春节你就跟我们到城里去住。”我冲口而出。
屋里一下安静了。老公眼睛润润的望着我。
“哟,张大婶,你福气好哦!”一老太太羡慕的说。老太太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来,她居然羞涩的笑了。
“我说张大婶,你男人死后,你就泼辣得像只母老虎,怎么现在在媳妇儿面前就恭恭顺顺了?你那媳妇儿要不是狐狸精,怎么降得住你?”
“再说狐狸精,我跟你急!”,老太太果真急得面红耳赤。她回身搂住了我,“农村人不会说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看你,脸上花得跟钻了煤坑似的。”老太太慈爱的替我擦着。
“妈,我就是狐狸精,黑狐狸精,狐狸中最孝顺父母的那个品种”
“狐狸有黑的?”老太太疑惑不已。
我笑了。
老公眼睛红红的,笑了。
老太太看看我们,吸吸鼻子,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