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独自居住的第五年。镜中自己的身体纤细而成熟,紧实的肌肉凝结着自律的力量。她是在有意训练身体的每一部分,这让她感到可靠。她看着时间一日日地爬上身体的每个角落并悄悄作出改变,已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羞赧青涩的躯体。
她照例爱在春日的清早只着一条细吊带裙,打开音乐任其低低流淌,坐在地毯上读书到傍晚。她最爱春日的暮色,微蓝的空气傍着人的身体,总能叫人心底生出些浪漫情意。阿原轻轻一笑,浪漫这种愚蠢的感受自己也是许久不曾想起了。笑容消失于嘴角的那一瞬间,阿原还是想起了那个记忆中的男子。她感到自己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低鸣,似乎在抗拒、在扭动,又转而雀跃起来。阿原很相信身体有其特殊的记忆力,与什么样的身体深刻交缠过,它都一一储存起来成为某种沉睡的危险性匍匐于肌肤底下。因此,与其说阿原是为了美去训练身体,实际上她是对那些沉睡的记忆感到恐慌,只能以此种方式尝试压制,获得暂时的安宁。
铺着烟灰色地毯的房间正中是一张双人床,厚实的窗帘吸收了每一丝企图扰乱房间内昏沉氛围的光线,辨不清外头是日头正烈还是夜色沉沉。空气里飘浮着抓不住的花朵香气,混杂着烟草味,惹人晕眩一般地沉醉。阿原半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熟睡的男子,将他额前略有些长的碎发理好,指尖划过他的眉毛、鼻梁、嘴巴,她的心里浮起奇妙的感动,为这瞬间的安稳感到庆幸。她俯身轻吻他的唇,数秒后离开,男子似乎有所感应,半睁开眼看了看她,便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喃喃道:阿原,来。来我这里。阿原冰凉的皮肤触到他滚烫的身体被烫伤一般,整个人的神经都变得细微敏感,她想被他抱得紧一点、更紧一点。他的手掌就像藏有一块磁铁,每碰阿原一下,就将她吸得更紧些。阿原的血液开始奔腾,她恳求的、慌张的眼睛望着他,她饱满的、炙热的身体渴望他。他们开始缓慢而深入彼此的做爱,像要铭记住每一个吻,每一寸肌肤的跃动。房间的空气被震颤着,整个空间紧密地皱缩在一起,阿原觉得仿若置身漂浮大海的小船,天地间只他们在呼吸、在相爱。
身体的纠缠结束,阿原回到现实。心中对这个男子的爱意如潮水般退却,留下星星点点的水滴以作下次的引。阿原深深明白,二人的反复纠缠在现实上讲毫无意义,绝无可能相伴永久,却贪恋不舍肉体的温存,一次次背叛自己,损伤彼此。阿原与他结识的时候还是天真单纯的少女,他爱上那样的她,紧紧攥住不肯松手,将一切的浪漫与温柔都双手捧给她,她也将自己年轻的可爱回馈给他,像个母亲对待孩子一般。阿原知道那是最珍贵的日子,不会再有。当生活原形毕露,人也无处逃遁。他不再珍惜她,对她大喊,让她流泪,任她等待;她默不作声,时而咬牙流泪,时而摔门离去。只是她总是逃不过夜里他温暖的身体,逃不过他低如梦呓般的耳语。他不知道其实阿原在这段关系中是个步步后退的弱者,他看不懂阿原对他的难舍。
时间让彼此更加面目可憎不堪忍受。阿原与他分开。独自居住了很久,也与一些男子有过交集,却再也无法感受到血液里的渴望。那些男子对她评价不一,却都不同程度地感受到她的苍老。她不爱社交,她喜欢的鞋可以一双穿烂了再一直买同样的,她在人群中淡漠孤独,她爱与年老的亲人谈天一下午。这个执拗的女子让他们无从自在相处,男人们纷纷离去。
可阿原知道自己在渴望婚姻,她期盼有人能把自己束缚住,叫自己心甘情愿日日流连于他左右,惹他厌烦,要他亲吻,言语成为无用的东西,两人似是一人,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
阿原站在黄昏的窗前,身姿像一只划过天际的白色飞鸟,自由地向往着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