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行窃被当场抓获,却面不改色心不慌地说:没剩多少,我搬完算了。
这样的小偷,你一定没有见过吧。
俗话说:看人下菜碟儿。小偷再胆大,谅也不敢对你说出这样的话,但对我,他却说了一次又一次。
所以,生气、愤怒、怨恨。只是这所有的情绪最后都指向自己,不敢对小偷置啄一词,甚至还要若无其事地装笑脸。
为什么这么窝囊!因为这小偷不是别人,是丈夫的兄弟。
没有在农村的大家庭中生活过的人,难以理解这样的关系。在嫁进这个家以前,我也是闻所未闻。
家里七八个兄弟,除了丈夫因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其余的都在农村。于是,那个跳出来的兄弟就成了众矢之的。所有吃亏受累的事,都该你做;父母的生老病死,也该你兜着。因为“家里供你上学享了福,我们都在村里受着。”
可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说学不进去,宁肯提着瓦刀干建筑、走街串巷卖爆竹?
没有人这样说这样想。
为了给兄弟们找个挣钱的门路,我们贷款买车,让自家兄弟跑运输,以为经济条件好了,他们就会“仓廪实而知礼仪”。但他们一边向我们抱怨:“起早贪黑挣不下钱”,一边将跑来的钱偷偷拿出去放高息。后来被我们发现了,又赌咒发誓说,放出去的钱都是他们自己的存款,和养车没半毛钱关系。丈夫说:“算了吧,反正要不下,再说也没落入外人腰包,都是自己兄弟。”贷款是我们咬紧牙关一分一分还清的,并没有人领情:“你们眼光不行。”更有变本加厉的奚落:“看和你一起考上的某某,早都当了官掌了权,家里发得吼哩,你手里啥都没弄下。”
一忍再忍的结果,是我们成了所有兄弟的奴隶,甚至,渐渐长大的侄子们,也学会了对我们的巧取豪夺。就像这一次,偷了你的东西,还比你理直气壮。
长久郁积的愤怒,使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瞬间像火山爆发一样的怒火,不仅镇住了别人,也震惊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如此泼蛮酷狠的时候。
这一场火发得酣畅淋漓,仿佛二十年的冤屈都得到了伸张。看着他们又惊又惧地对望、惶惑,然后黑着脸出去,我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但随即,就有更深的委屈和恨意滋生: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的人和事?为什么我要忍到今天才敢冲冠一怒?为什么小心翼翼活过四十年,最终活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
冷静地想想,他们互相之间,是不会这样单向付出的,不管大事小事,总是分得清清楚楚。哪怕是探望亲戚买个鸡蛋,只要没有我,他们都会平均分摊,但如果我在,他们就会等我掏钱,而我,从来不好意思说,咱们各掏各的。
那么,是自诩为好人的我,培养纵容了他们人性中的丑陋和恶毒吗?这样的思考是痛苦的,需要足够的勇气,因为要面对赤裸裸的自己。
但无法否认,我的愤怒源于对自己无能的逃避。面对外来的伤害,没有能力应对。对别人毫不掩饰的剥夺,不知道如何说不,只好捂住双眼假装看不见,绥靖,苟且,捱一天是一天。所谓的害怕父母伤心,不过是个幌子,实质是自己内心的恐惧。怕别人的嘲笑和指点,怕被否定,怕关系失和,怕直面温情面纱下的丑和恶。
原来,一次又一次的忍让,并不是因为自己以为的宽厚大度,只是懦弱和恐惧。当日复一日累积的痛苦,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当所有的顾忌都约束不住怒火,当曾经不屑甚至鄙视的字眼脱口而出,我确实感到一丝快意,但也有对自己深深的失望。
愤怒是一把双刃剑,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但愤怒也是一种警告,它用不太优美的姿态提醒我们,所有的掩饰和伪装,在残酷的生活面前都不堪一击,像《欢乐颂》里的樊胜美,无论怎样苦心经营,无论怎样竭力挣扎,那些原本存在的困顿和狼狈,总有一天会被晾晒在阳光之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该来的来吧,诚实地尊重和接纳自己的情绪,勇敢地捍卫自己的尊严和权利,让愤怒带着我们找回真正的自己,让心灵的雾霾在阳光和清风之下渐渐散开。毕竟,我们唯一值得恐惧的,不是任何具体的事物,而是恐惧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