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了,昨晚,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梦中老爸走了,我在梦中哭醒,时至凌晨四点。我对不起父亲,于他,我有深深的歉意。
老爸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时常对老妈发火,并对顽皮的哥哥施以暴打,常常打得奶奶心疼的哭,但是对我,他的幺女,却是非常疼爱,极近温柔。我小时也顽皮,每次犯错后,我妈要打我,我就跑出去晃荡一圈,在回家的路口处等老爸回,一阵撒娇,然后老爸就背着我回家,老妈见了就不再收拾我。小时的事,记得不多,印象深刻的只是对面广场方坝坝电影,老爸早早带了我,去占了一个好位置,我就骑在老爸双肩上,一个多小时的电影,彼时有名的《海市蜃楼》。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岁月催人老,当老爸老妈日渐老去,老妈的身体每况愈下,走路越发蹒跚。我时常教育老爸:你年轻的时候那么脾气那么不好,对我妈那么凶,这老来要听我妈话哦,她身体不好,多迁就她。与其说老爸听老妈的话,不如说是听我的话,这几年来,老爸确实是任劳任怨的,我妈叫做啥就做啥。印象中,只看到老爸掉过两次眼泪,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也不曾见过,作为长子的他忙着后事,熬夜守灵,许是偷偷哭过,熬红了双眼,但人前不曾见。一次是2000年,我怀着后来夭折的第一个孩子,挺着个大肚子没房住,打算去外面租房,老爸心疼掉泪;一次是近年,老妈病重那次,匆忙将老妈送到乐山,老爸一个人在家,想得太多,忍不住掉泪。相濡以沫的老伴,怕先走了,心里担忧,确实很让人心塞。
所以,我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父亲的身体,天真的以为他就会这样慢慢的老去,自然的走到终老的一天。当他的身体出现不适的时候,他仍然听从了老妈说的:有什么事,我们自己能扛的自己扛,不要给他们打电话,给他们添麻烦。今年两老生日吃饭时无意的说起,想起近两个月来自己总是莫名的心慌,心跳加速,我才坚决的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
一种不祥的预感,上个月5月30号,当肠镜医生征求我意见,是否取活检,我就开始懵了,必须尽快手术,马上办了入院。当外科医生指着术前的检查片子告诉我:手术不了了,肝上已经转移,大块大块的。眼泪终于在那一刻止不住的流,听不清医生在说啥,我一个劲的问:那该怎么办?怎么办?医生看我可怜,不再说病情,问我还有姐妹兄弟没,怎么就见我一个人在跑医院。
检查报告上写着Ca,cancer。我还在想,中文造字的强大,癌,多形象,不管你曾有多强壮的身体,病来如山倒,疾病就像三张血盆大口一样吞噬着你。我很慌乱,医生叫我做选择,一是化疗,二是回家中药保守治疗。面对医生,我问不出口老爸还有多少时间,可是医院的一个朋友知道,我私下问了他,半年。失眠,想来想去,做不了决定,听说化疗非常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若是身体接受不了,反而更快。我又想着那个科学家的实验,对患了Ca的人跟他说没有患Ca,没有患的说得了,结果患病的自然好了,没有患的反而真的得上了,强调心态的重要。问了很多朋友,咨询越多,越拿不定主意。
在老爸面前装的若无其事,人后悄悄哭泣。每做一个决定心里就慌,感觉都是错的,终于决定在大哥家碰个头,商量一下,结果是不告诉他,让他在不知中安然度过最后一段。可是,走出大哥家门,我失声痛哭,我对不起父亲,我放弃了他!
我还是挂了华西、省肿瘤医院、广州肿瘤医院的专家号,上海也电话咨询了。唯肿瘤医院说转移并不是手术禁忌,或许有手术机会。他们说提高后期生活质量,两三年时间是可以的,如果保守也就半年。当所有的医院都拒绝我们的时候,不明真相的老妈说要不别看了,回家吃中药嘛。惯听老妈话的老爸这次没听,他说他只听幺女的!这份让我心疼的依赖,让我不敢轻言放弃,我愿意去买两三年的时间,冲着一线希望,我带着老爸住进了省肿瘤医院。老爸不懂肿瘤就是Ca,不知道这个医院都是Ca患者,还跟病友说他是息肉,位置长得不好呀,不好手术。
在这个Ca医院,人们大都不会随意谈论病情,都小心翼翼的,随处可见某个角落为亲人担心的落泪的脸。我发现很多病人化疗并不是传闻中那么痛苦,昔日同事小琴的鼓励,用她父亲的经历告诉我,化疗不可怕,我同意了医生的建议,先化疗四期,再复查评估手术的可能。患得患失中,第一次化疗结束了,我在医药公司买了进口药物贝伐,还好老爸没啥反应,回家吃药调理等候下一次化疗。我听取了朋友的建议,每天用破壁机做果蔬,这是台湾陈月卿女士独创的食物化疗,我也给他熬蛇舌草、蒲公英,据说这是化包块的。
人老去后如小孩,老爸说果蔬好喝,草药水不好喝,每次去都看见果蔬杯子空空如也,药水还剩一半。前几日,老妈突然追问我,到底是不是Ca,说谁谁说是的啊,还说老爸晚上一个人悄悄抹泪。我大惊失色,心里骂了那个人千万遍,扛Ca之路那么艰辛,心态不好就更难了啊。给老爸解释,不要想太多,医生只找我谈话,是因为怕你听不懂,你说着峨眉方言,医生也听不懂啊。光说还不行,无奈我篡改了病历,把关键字都改了,并加上了:暂未癌变,需配合化疗以防癌变等字眼。老爸带着花镜看完了,这才安心了。
刚在成都医院时,因周末,涵要放高考假,又要上一节补习课,医院除了检查无输液啥的,于是我叫来嫂子在医院陪着,决定去一趟绵阳。走出医院外科大楼,老爸打来电话,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接了涵涵就要一起回家了?不来了哦?唉,内心一阵唏嘘,怪我没说清楚,赶紧解释:不是的,我接了他上完补习课,就送他上动车,他自己回家,我回成都啊。老爸这才放下心:哦,好。挂了电话,在成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泪如雨下。
涵就要期末考试了,外公的病情没有告诉详情。涵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对涵的宠爱不亚于对小时候的我,很小的时候,抱着、背着,在河边遛弯,上幼儿园了,小学了,每天接送,买吃的、玩的,骑着自行车带着到处玩。上周末,涵托管在校,涵给我打了电话,闲聊一会儿后,我问还有没有什么想给妈妈说的,涵顿了几秒,问:外公好点没有?当时在朋友家,涵这么一问,我的内心欣慰也心酸......
很多知情的朋友劝慰,这些都是人到中年都会经历的,不要想太多。是的,但是心里的亏欠是无法弥补的,亡羊补牢式的爱骗不了自己。每每想到暑假时,我要给涵道明一切,却不知如何开口,也许,我只想说,如若将来我也不幸患Ca,不用纠结,不用瞒我,我能坦然面对,再说,想瞒也瞒不了啊,经历了这么多,你妈妈我,成不了医生,却也懂得太多了。
五年吧,允许我奢求一次,五年后,愿我能扶着老爸,对自己说一句:幸好没有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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