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有个村

回不去的叫故乡

灯儿是千万童年中的一个,也是万千个。她有比普通孩童更细致入微的情感,她的视觉总能带动读者的情绪,或欢欣鼓舞,或泪湿眼眶。

我是在公交车上开始读的《北极村童话》,一口气翻了十页,看着北极村变幻着形状的云朵和灯儿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我都能回想起自己的童年,譬如蛋壳做的白云、蜡黄的麦捆、母亲还不曾有褶皱的脸庞。灯儿总能一个人找乐子,总能进入大人们隐秘的闭口不言的世界--外祖父死去的柱儿,老奶奶封闭的幽径,姥姥无法言喻的祭奠。这是一个看似噤若寒蝉,实则暖流涌动的村庄。灯儿爱贪玩,姥姥爱灯儿,老爷爱姥姥。奶奶想儿子想家乡,姥爷想舅舅,灯儿只想云与雀,人们都把不能够实现的埋藏在心里,或许只是微微的表达,如奶奶的歌声:花非花雾非雾,却把看得见的爱全部揉进灯儿的骨子里。

“”留下我,刚走,就想了?真好玩。”

我的泪从这里流开。被保护的太好的童年,都是不知足的,总以为大人是因为烦着自己才远离。灯儿气着母亲单单留自己在姥姥身旁,所以看到母亲哭才会赌气,才会觉得搞笑。我流泪不是因为灯儿被母亲留在北极村,而是因为母亲留下灯儿的无奈和还没有走远就开始的想念。我流泪是因为看到灯儿流泪的母亲想起了自己将要年迈的母亲。从十六岁开始,我便习惯了远离,留思念我的母亲一个人在田间地头四季不变的耕辍,从梨花落到雪地白。我思念母亲,更疼惜她想念我的所有情绪。

话说,听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泪。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我的心中,也有一个北极村,也有一个北极村的姥姥。

“姥姥是小脚,一走一摇,像是扭秧歌。我不愿意和她一起走,便睁开她的手,向前跑。”

灯儿嫌姥姥是小脚,走路慢且不好看,所以她才会不愿意跟姥姥一起走,不愿意姥姥牵她的手,还开口编排姥姥。但是,当她闯了祸被蜂群围攻的时候,急的是姥姥,流泪的也是姥姥,背她回家的还是姥姥。隔辈的爱总是深沉得、无私得、叫人不敢回忆得厉害。我相信灯儿定然不是成心嫌弃姥姥,当她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还没有成型的时候,她哪里分得清好歹与善恶,定是受别了人的影响才会对姥姥有短暂的偏见。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小脚的奶奶,因为我也是曾经的灯儿。不同于城市中长大的孩子,小脚的故事他们或许没有听过,或许只在小说或电视里才看到过,但它却一直在我的故事里相伴22年。奶奶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她的一生是怎么样过的,我不是很清楚,我估计爸爸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她讲过她有过十三个孩子,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但最终只剩下我见过的七个。每次说起我那不到十岁就夭折的大大伯,她最会停下手中的活抹眼泪,我不是很理解,不是还有七个吗,相比妈妈的两个来说,简直多太多了,为什么还要哭?看吧,我是不是比灯儿还傻?上小学的时候,梁顶上带着圆帽的爷爷说:“在大公社时期,你奶奶不识字,还拿着报纸倒着读。”我羞愤急了,回家就质问她为什么拿着报纸倒着读,我感觉就是因为她倒着读报纸,所以才让人抓着我的小辫子戳我脊梁骨。奶奶跳着脚说:“你告诉我谁说的,我去撕烂他的嘴,看他还空口白牙的搬弄是非不。”我站在一边讥笑:“读就读了,为什么还不承认?”现在想来,我真想对着当时的自己狠狠地甩两个大嘴巴。因为这件事,之后的好几年,奶奶总会指着爷爷三年纸留下的一副挽联叫我上面是什么字,可那上面都是连笔的毛笔字,我又怎么认得,这时候奶奶总会得意的念下去,当然,我不知道 她读的是不是正确。隐隐约约想来,她大概是识得那几个字的。不过也是,那会距爷爷过世大约十五六年了,十五六年,除了桌子中央那一副黑白照,就剩那一副挽联了,就算不识字也认得了。

“它骏马般地穿过人流,掠过沙滩,又猛虎下山似的跃进江里。”

“它凫着水,踩出一道晶莹的浪花。它就要游到船边了。它分明听见了我的呼喊”。它张了一下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它在下沉​……”

都说小孩是最有灵性的,动物最能辨得清人的真伪。灯儿爱傻子,傻子也爱灯儿。灯儿为了傻子会从姥姥的监管下拿到满头给它,为了傻子会帮小舅舅清理挤过鱼的的盆子,会把遇见老奶奶的秘密悄悄告诉它一个,也会同它一起看星星;傻子会因为灯儿生病不得见而狂躁不安,也会帮灯儿舔舐委屈的泪水,陪她欢喜,陪她忧伤,​甚至在灯儿离开的时候以死表明这份友情的深重。因为爱得深成,与其在不得见的漫漫日子里互相想念,还不如在离别的时候成就永恒的思念。

小时候家里有一头灰色的犟脾气的毛驴,从我记事的时候它就在。因为脾气太犟,所以挨过不少打,但它还是本性难移。我牵它吃过草,拉它驼过麦子,也在它屁股后面拾过粪。因为觉得它一年到头十分劳累,还经常挨打,所以我便看不得它饿,也见不得它渴,只要我在家,总能被我喂得拉稀,妈妈为此说过我好多回。可是有一天,它却因为苍老要离开我,并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它没力气干活了,看着妈妈把它交给袖筒里算数的爷爷,我问妈妈:“它是不是去别人家了?”妈妈红着眼圈说是。其实我知道它年老了,没人会要它,等待它的只能是宰杀场。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挨了一辈子打,到头来还得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在陌生的地方把残留的生命交给冰冷的长刀。它走了,我抱着我的黑猫流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眼泪。黑猫用爪子狠狠地在我的手背上留了三道血痕,我举着手哭着给妈妈说:“猫抠我了。”妈妈说:“谁让你一天招惹它,活该!”

灯儿离开了北极村,但她丢了五彩的项圈。那项圈里又奶奶、大舅、傻子,还有她北极村的童年。童话似的世界却总弥漫着淡淡地忧伤,但这忧伤却不至于让人太悲伤,也不会如同笑语一样过耳消失,它是有质感,有厚度的存在。

记忆总是比当初美好千万倍。谢谢迟子建老师的童话,让我在离开童年这么长日子后还能梦回当年。

北极有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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