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30岁那年发现了第一根白头发，40岁那年又发现了第二根白头发，此后再也没见第三根。我还引以为傲：这一头黑发，抹了油似的，长得真带劲！

中午，蝈蝈发现了图子头上的白头发，走过去，噌一下就拔掉了。图子让她再翻翻，有了再拔掉，蝈蝈得了令，便翻书似的扒拉起来。前面后面，上面下面，耳鬓脑后窝，哪儿都不放过，当然，白头发也陆续暴露在白日下，暴露在蝈蝈雪亮的眼睛里，只见她先捏住，再顺藤摸瓜到发根，再往食指上一缠，最后稍一使劲，就拔出来了。

我看得入迷，也看得吃惊：都比我年轻，竟然有这么多白头发？于是，在图子惊呼自己今年白发新增太多的颓丧里，我又忍不住炫耀起自己仅有过两根白发的过往来！蝈蝈一向利落爽快，说：“我不信，来，让我找找！”我把头伸过去，自信满满地说：“随便找，我觉得我到50岁才长第三根嘞！”

蝈蝈就弃图子奔我来了。我一点也不担心，还是继续拿着手机下载一个需要用到的APP。那时，大家都刚吃过午饭，窗玻璃把外面的寒气过滤掉了，只把阳光递进来，办公室里暖暖的，连地板砖上的文理都特别清晰，连头发丝上都蓄了一些热气。

“谁说没有啊？这不是吗！”蝈蝈刚碰到我的头发，响亮的声音就在头顶炸起来。

我才不信呢，好多人都说我的头发又黑又亮，根本看不到白发的影儿！我就笑笑的说：“别骗我了啊，我知道你吓我的。”我心想，我有时笨笨的，孩子一样的智商，常常闹点囧事出点糗，她们都习以为常了，逗逗我也总能真的把我吓到，肯定是骗我的，昨天蝈蝈的小儿子一天吓我两次都成功了，这次我可不会上当啦！

但是，突然感觉头顶正上方一紧，蝈蝈就把一根通体发白的头发呈现在我面前了。果然，它那么长，那么细，那么亮，那么白，一丁点儿过渡色儿都没，纯白，就这样软了身躯，沓在阳光下，仿佛等我宣判，它这偷偷摸摸侵袭我了几年青春的罪责。当然，看这长度，绝不是新长的，定是盘踞好几年了，想想就可恶！

我的骄傲瞬间崩塌：“哎呀，一直没有的呀！一直没有的呀！”我心有不甘的叫着。蝈蝈要去忙了，懒得理我，我不让，缠着她继续找，定要把我头上所有的白头发找尽，看看“敌人”到底“潜伏”几何。蝈蝈见我耍赖皮，就依我，不然我这喋喋不休的劲儿，肯定要念叨一下午。她暂停要做的活计，继续在我早上刚洗的头发上一层层寻起来。这一寻，不打紧，竟真的还有！

“给！”“给！”“给！”蝈蝈眼疾手快，接二连三将它们揪出来，连根拔出。我从桌子上把它们一一捡起放在手心，我看到，它们有的不过拇指长短，但是发丝挺粗，看似生机勃勃；有的纤细轻盈，不及一握，就失去平衡掉进空气了；有的如夏夜悄悄爬了树干的知了猴，等时机一到，就蜕皮新生。你看，它一截黑，一截白，中间那灰灰的颜色，是它们正在进行转换呢！也许，经常在我熬夜的时候？也许，在我为家里操心的时候？也或许，在我郁闷不开怀的时候？

……

就这样，一根又一根的白头发交叠在手心，我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相信。我想，年龄，即使在你的某方面表现不明显，也一定会以别的方式呈现出来，比如，越来越多的皱纹；比如，越来越松动的牙齿；比如，越来越干涩的手脚；比如，越来越迟钝的思维。还有，那“骑驴找驴”的记忆力，那对万事万物渐渐失去激烈的心力。

我给先生发微信，求安慰：“今天头上拔下来很多白头发，我还一直以为我没有……”

他回复：“以后不让你操心了。”顿时，深冬如春。这个从来不善表达的男人，说话重锤噎人的男人，竟然也会说出这句温暖的话！想来，我们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风风雨雨相伴走到现在，真的不容易，在岁月的打磨里，他也渐渐圆润，锋利不再，而是多了一些生活的烟火气，令人欣慰，以前不愿想象的未来，也似乎值得期待了。

顶着一头乱发，我坐在午后的阳光里，竟然困顿起来：再也不吹大话了。雪扫眉发，本是自然，谁能逆天而动，黑发如初？只要永葆一颗赤子之心，对生活永怀热爱，即使有一天，头发稀薄，再也挽不上荆钗；满头雪花，如白梅覆下，我也一样生动欢喜，不会负了这一世芳华……

“啊呀呀――，说情话了！”她们起哄，一窝子清朗的笑声，顺着那光线的来处，迸溅到窗外去了。桌子上的几根白头发，早就被这笑震落在地，不知飘到哪个旮旯。早上起床时听的诗句――“有阳光和你，每个清晨都值得醒来。”此时，尤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