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梅雨时节的陌生人
六月的湾沚镇笼罩在绵密的雨幕中,青弋江的水位悄悄上涨,漫过了一级级石阶。沈记伞坊的老板娘沈玉兰正坐在临街的铺面里,手指灵巧地给一把新做的油纸伞裱糊伞面。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脚边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这雨下了整整一周了。"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丈夫去世后,独自经营这家百年老店已经三年,每到雨季,关节的疼痛就会提醒她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伞坊里弥漫着桐油和宣纸特有的气味,墙上挂满了各式油纸伞——素雅的青花、喜庆的红梅、典雅的墨竹,每一把都承载着沈家五代人的手艺。沈玉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右膝,这老毛病自从那场洪水后就落下了。
"老板娘,我的伞修好了吗?"一个穿着雨衣的老者推门而入,带进一阵潮湿的风。
"周老师,您的伞在这。"沈玉兰从柜台下取出一把黑色油纸伞,伞骨用细麻绳精心加固过,"老物件了,我给您多刷了层桐油,能再撑个三五年。"
老者付钱时,目光扫过沈玉兰粗糙的手指:"玉兰啊,该找个帮手了,你一个人..."
"习惯了。"她简短地回答,眼神飘向墙上丈夫的照片——那个永远定格在三十八岁的笑容。
雨势渐大,街上行人稀少。沈玉兰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温暖。她正准备打烊,门口的风铃突然急促地响起。
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男子踉跄着冲进店里,像只落水的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水洼。他背着一个半开的背包,里面的衣物都湿透了,一台相机挂在脖子上,镜头盖不知去向。
"请、请问能借把伞吗?"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轮廓分明的脸,右眉上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雨水顺着疤痕的纹路流下,像道小瀑布,"我的行李被洪水冲走了..."
沈玉兰注意到他说话时左手不自觉地颤抖,像是某种创伤后遗症。她不动声色地从柜台下取出一条干毛巾:"先擦擦吧,伞不急着用。"
男子道了谢,自称叫陈默,是从北方来的摄影师,本打算拍摄江南水乡的雨季风情,却在来时的山路上遭遇小型山体滑坡,侥幸逃生却丢失了大部分装备。
"相机没坏就是万幸。"他苦笑着擦拭镜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情人。
沈玉兰递给他一杯姜茶:"喝点暖暖身子。"她看着年轻人冻得发青的嘴唇,突然说:"您要是暂时没地方去,后院有间空房。"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自从丈夫走后,她从不让外人踏入后院半步。
陈默显然也很意外,他捧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这...太麻烦您了。"
"就当是照顾生意吧,"沈玉兰转身整理伞架,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善意,"等天晴了,你可以拍些伞坊的照片,就当抵房租。"
陈默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又望了望门外如注的大雨,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沈玉兰带他穿过店铺后方的天井,雨水从四角的檐沟流下,形成一道水帘。后院是典型的徽派建筑,白墙黑瓦,墙角一株梅树被雨水打得微微摇晃。
"这是我丈夫以前的工作间。"她推开西厢房的门,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波澜,"床单都是新换的。"
房间简朴但整洁,一张木床,一个书桌,墙上还挂着几幅未完成的伞面设计图。陈默的目光被书桌上的相框吸引——照片里年轻的沈玉兰站在一个军人模样的男子身边,两人笑得灿烂。
"那是很久以前了。"沈玉兰迅速收起相框,"浴室在走廊尽头,热水器可能有点旧,多放会儿水。"
陈默道了谢,在她转身离开时突然问:"为什么帮我?"
沈玉兰停在门口,雨声填满了沉默的间隙。良久,她轻声说:"也许是因为...你也带着伤。"
她走后,陈默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他摸了摸眉角的疤痕,那种熟悉的刺痛感又回来了——每当雨天,那道伤痕就会隐隐作痛,像是要提醒他什么。
远处传来沈玉兰轻轻的咳嗽声,和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混在一起,构成了湾沚镇雨季特有的夜曲。
第二章:伞坊里的秘密
陈默在伞坊住下的第三天,雨势稍缓。清晨,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发现沈玉兰正在后院的工作间里忙碌。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她正在调制一种特殊的红色颜料,动作娴熟地在伞面上描绘精细的梅花图案。
"这是沈家祖传的'雨中梅'技法,"察觉到他的目光,沈玉兰头也不抬地说,"雨水打在伞面上时,这些梅花会像真的一样绽放。"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
陈默的摄影本能被激发了,他请求记录这一传统工艺。沈玉兰犹豫片刻后同意了,但要求他不能拍摄她的正脸。这个奇怪的限制让陈默心生疑惑。
"为什么不能拍脸?"他调整着相机光圈问道。
沈玉兰的手停顿了一下:"有些记忆,还是留在阴影里比较好。"她继续描绘着梅花,笔尖在伞面上留下细腻的纹路,"这手艺是我丈夫家传的,他走后,镇上人都说沈家伞要失传了。"
陈默注意到她说起丈夫时,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会不自觉地转动。他悄悄按下快门,捕捉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在伞面上舞动的瞬间。
当天下午,镇上茶楼的老板娘周婶来取预定的油纸伞,见到陈默时明显怔了一下。"玉兰终于请帮手了?"她意味深长地问,眼睛在陈默眉角的疤痕上停留了片刻。
沈玉兰只是笑笑,没有解释陈默的来历:"周婶,您要的红梅伞做好了,加了双层油纸,经得起大雨。"
周婶付钱时压低声音:"这孩子长得真像..."话没说完就被沈玉兰递过来的伞打断了。
"雨天路滑,您慢走。"沈玉兰的声音突然变得生硬。
夜里,陈默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醒。他循声来到工作间,透过窗户,看见沈玉兰对着一把旧伞落泪,伞面上依稀可见"赠爱妻"三个褪色的字。月光下,她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他悄悄退回房间,却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旧相册——里面的沈玉兰年轻明媚,与现在判若两人,而站在她身旁的军人模样男子,眉宇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剪报,标题是《抗洪英雄沈志远舍己救人》,日期正是三年前的梅雨季。
陈默的心突然揪紧了,他摸了摸眉角的疤痕,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伴随着几个模糊的画面——汹涌的洪水、伸来的手臂、相机砸在脸上的剧痛...
第二天早餐时,沈玉兰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神态已恢复平静。"今天我要去镇上送伞,"她递给陈默一碗热粥,"你可以四处转转,但别走太远,预报说下午雨会变大。"
陈默点点头,犹豫片刻后问道:"沈姐,您丈夫...是怎么去世的?"
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沈玉兰抬起头,目光越过陈默的肩膀,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救人。"她简短地回答,然后起身收拾碗筷,"记得锁门。"
雨又下了起来,陈默站在天井里,看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他举起相机,对准檐角滴落的水珠,却在取景框里看到沈玉兰站在二楼窗前,手里捧着那把写着"赠爱妻"的旧伞,泪水无声地滑落。
那一刻,他决定要揭开这个雨镇和伞坊隐藏的秘密,不仅为了自己的记忆,也为了那个在雨中独自哭泣的女人。
第三章:雨中的真相
连续的大雨导致青弋江水位暴涨,浑浊的江水漫过堤岸,淹没了镇子低洼处的几户人家。清晨,村委会的大喇叭循环播放着防汛通知,沈玉兰早早地将伞坊一楼的贵重物品搬上了阁楼。
"我去帮忙装沙袋。"陈默换上唯一一件干燥的外套,眉角的疤痕在晨光中格外明显。
沈玉兰递给他一件雨衣:"小心点,别靠近江边。"她的目光在陈默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中午回来吃饭。"
防汛指挥部设在镇中心的祠堂前,二十多个青壮年正在往编织袋里装沙土。陈默加入队伍后,很快与当地青年阿强熟络起来。阿强是个话痨,一边干活一边给陈默介绍湾沚镇的情况。
"沈家嫂子不容易啊,"阿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压低声音说,"她丈夫是救援队的,三年前在邻镇抗洪时牺牲了,连遗体都没找到。"
陈默手中的铁锹突然顿住:"三年前?具体什么时候?"
"就差不多这个季节,六月底吧。"阿强指了指远处的石桥,"沈队长是在青弋江下游救人时被冲走的,听说救的是个外地来的记者。"
沙袋从陈默手中滑落,砸进泥水里溅起一片水花。三年前的模糊记忆如闪电般劈开脑海——刺眼的闪光灯、汹涌的洪水、伸来的手臂,还有那声被浪涛吞没的"抓住我"。
傍晚收工时,雨势稍缓。陈默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却在桥头遇见一个躲雨的老人。老人满头白发,正坐在桥墩上抽旱烟。
"小伙子,你很像一个人。"老人眯着眼打量他,烟袋锅在石头上磕了磕,"沈家那口子当年就是在这座桥上救起了个落水的小记者,自己却被冲走了。"老人指了指陈默眉角的疤痕,"那记者这儿也有一道疤,相机砸的。"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陈默颤抖着摸出手机,翻出一张尘封的工作照——三年前作为实习记者的他确实被派往皖南报道汛情,在拍摄时不慎落水。照片角落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正是沈玉兰相册里的丈夫!
雨又下了起来,陈默站在桥上,任凭雨水冲刷着脸庞。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沈玉兰会收留一个陌生人,为什么总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他的疤痕。那不是巧合,而是一场迟来的命运重逢。
回到伞坊时已近午夜,工作间的灯还亮着。陈默推开门,看见沈玉兰正在修补一把旧伞,听到动静也没抬头:"厨房有热着的姜汤。"
"沈姐,"陈默的声音有些发抖,"三年前,在青弋江下游..."
沈玉兰的手突然僵住,针尖刺破手指,一滴血落在伞面上,迅速晕染开来。
"我今天见到了桥头的李大爷。"陈默慢慢走近,将手机上的照片递给她,"他告诉我,您丈夫救的人...是我。"
沈玉兰终于抬起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终于想起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那天志远把你推上岸后,自己却被卷进了漩涡..."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如同擂鼓。两人之间隔着一把未完成的油纸伞,伞面上那朵被血染红的梅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第四章:记忆的洪水
雨持续下了整夜。陈默站在工作间门口,看着沈玉兰颤抖的背影,喉结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字。三年前模糊的记忆碎片终于拼凑完整——那个将他推上岸的军人,那双有力的手,还有最后消失在浊浪中的笑容。
"对不起..."他声音嘶哑,"我竟然忘了..."
沈玉兰轻轻摇头,手指抚过伞面上那朵染血的梅花:"志远救你时就知道危险,那是他的选择。"她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你的东西,一直保管着。"
盒子里是泡水的记者证、一台损坏的相机和几张模糊的照片。陈默拿起其中一张,画面里正是年轻时的沈志远在抗洪前线搬运沙袋的背影。记忆如洪水般涌来,他突然跪倒在地,头痛欲裂。
沈玉兰第一次主动触碰他,冰凉的手按住他眉角的疤痕:"这伤...是志远的相机砸的?"
"当时水流太急..."陈默闭上眼,"他把我推向岸边时,相机带断了..."
窗外雷声轰鸣,两人在闪电照亮的一瞬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痛楚。沈玉兰突然崩溃般哭出声来,三年的压抑在这一刻决堤。陈默笨拙地抱住她,像抱住一段被洪水冲散的过往。
大结局:雨过天晴
七天后,雨终于停了。陈默帮沈玉兰将伞坊里受潮的伞骨搬到院子里晾晒。阳光穿过云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想学做伞。"陈默突然说,"沈家的手艺,不该失传。"
沈玉兰惊讶地看着他,阳光下,她眼角的细纹变得柔和:"为什么?"
"因为..."陈默拿起那把染血的梅花伞,轻轻撑开,阳光透过伞面,在地上投下梅花形状的光斑,"有些记忆值得传承,有些人应该被记住。"
沈玉兰望着伞下的光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丈夫站在陈默身后,对她微笑。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伞柄:"从削伞骨开始学吧,很辛苦的。"
"我不怕。"陈默拿起工具,眉角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的光。
三个月后,湾沚镇举办传统手工艺展。沈记伞坊的展台上,陈默制作的油纸伞引来众人赞叹。伞面上是精细的雨中梅图案,内侧却暗藏玄机——阳光照射下,会在地面投射出"志远"二字的水印。
沈玉兰站在人群中,看着陈默向游客讲解制作工艺。阳光透过伞面洒在她脸上,温暖而明亮。她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银戒指,轻声说:"志远,你救的人...现在成了我们的家人。"
展览结束那天下起小雨,陈默为沈玉兰撑开他们共同制作的第一把伞。雨水打在伞面上,那些梅花图案果然如沈玉兰所说,缓缓"绽放"开来。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身后是百年伞坊斑驳的木门,前方是雨过天晴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