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永坤大哥真是个好人，如果不是遇到他，我恐怕就要露宿街头了。他的老婆胡美娟大嫂也是个好人，她一听说我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马上端出热腾腾的包子给我吃。我饿坏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盘。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吃那么多。第一次是因为跟我哥比赛，看谁吃得多，我吃了两大碗饺子，我哥也吃了两碗多。然后，我爸我妈都没有饺子吃了。
“你叫什么名字？”
“你多大了？”
“你家是哪儿的，一个人到这是来做什么？”
“你家里人呢？”
………
等我吃完了，他们才开始详细询问我的情况。
“我叫谢云叶，别人都管我叫叶子。”
“我十九岁了。”
“我家是谢家岭的。”
“我来这里找我哥，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我爸妈都在家里种地的。”
………
我一五一十的回答。
张大哥抽着烟，顿了一会，说：“这样吧，你先在我们这住一宿，明天我送你回家，行不行？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初来乍到不容易呵。”
我想了一会，摇摇头说：“我不回去，我还要找我哥的。”
张大哥打量了我一眼，问：“你怎么去找？”
我低头盯着自己那个破旧的行李卷和身上破烂、肮脏的衣服，除了这些，我一无所有了。
我出来时带的二百块钱，早就花没了。没有钱，没有吃饭、住宿的地方，怎么去找我哥，我真的不知道。
可是，我觉得，我一定能找到我哥的，我知道他就在一家理发店打工。我想，等我找到我哥，再让他给我找活干，我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张大哥和胡大嫂帮我想办法，怎么才能找到我哥。我没有他的具体地址，他的手机也打不通了，我甚至还在街上贴了一些寻人启事，都被人给撕了，还罚了我五十块钱。
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最后，胡大嫂说，他们包子铺刚好想找一个人，问我愿不愿意在他们那里帮忙？我想我先留在这里，再慢慢找我哥也行，就点头答应了。
张永坤大哥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紫唐色的脸，尖下巴，穿一件灰色的衬衣和旧外套，但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他说话很慢，脸上总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让人觉得很亲切。
他的老婆刚好和他相反，胡美娟大嫂长得白皙而丰满，很爱穿一些花俏的紧身的衣服，身上的肉兜露着，走起来路来一颤一颤的，有一点滑稽。她的嗓门很大，而且，一天到晚喋喋不休的说话，好像和谁都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她常常笑眯眯的夸赞一个女人时髦的卷发或一个男人锃亮的皮鞋，而转过身去，就会吐一口唾沫或者骂一句难听的话。但是，她的心地并不坏。
他们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叫萱萱，长得像她妈妈一样白净但不胖。是一个非常漂亮，乖巧的小女孩，特别讨人喜欢。萱萱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就跑来找我玩，缠着我讲放牛娃的故事给她听。
他们的包子铺很小，只有一间宽敞的前厅，摆了十几张桌子做餐厅，西侧的一间小偏房做厨房。他们一家人挤在东面一间几十平方的小房子里。
胡大嫂在储物间给我腾出了一个小地方，放了一张床，做我的卧室。
我和他们一起吃饭，早上，中午，晚上，都吃一些剩下来的包子，有时会熬一点粥。我从小就很爱吃饺子，也爱吃包子，倒是合我的胃口。张大哥总说吃够了，自己去外面买烧饼吃。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包好几大屉包子，等着上早班的人来吃。有客人来的时候，胡大嫂便去前厅招呼。我在厨房里帮着张大哥蒸包子，择菜，洗菜。有客人点菜的话，张大哥就亲自动手炒几个简单的小菜。他说他以前在一家大饭店里斯当厨师的，胡大嫂说，他就是当帮厨，像我一样给别人择菜，洗菜的。但是，他炒的菜真的很好吃。他甚至能把土豆切得像头发丝那么细长，而且切得好快，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为我长得很瘦小，他们都不舍得让我干重活。我包包子也不像他们包的那么快，有时候，我只是帮他们打打杂，洗菜，刷盘子碗什么的，但也总不闲着。一有空，我就跑出去找我哥，我真希望我能快一点找到他，我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他了。
很多时候，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猛然一回头，就看到我哥从不远处向我走过来似的，我慌忙上前跑几步，才看清楚不是他，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或者是一棵树。我觉得很好笑，我居然会把树当成是我哥。
客人多的时候，胡大嫂也让我过去帮她招呼。前厅总是很吵，乱哄哄的，什么人都有。有满身灰尘和水泥的瓦工，有开三轮和大货车的司机，有磕着烟袋锅子的老爷爷，也有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学生。
我端着一盘红烧肘子送到前厅，问：“这肘子，是谁要的？”
“拿过来，我的！”一个男孩笑嘻嘻的冲我喊。
他长得很瘦，留着一小撮胡子，穿着一件发黄的白色外套，衣襟上溅满了黑色和黄褐色的油污，一条青灰色的破旧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黄帮的胶鞋。
“别给他。”我正想把红烧肘子递给那个男孩，胡大嫂突然制止我，她指了指坐在东北角上一个大腹便便喝着一罐啤酒的中年男人说，“这是人家王老板点的菜。”
“小陈，你瞎起什么哄啊。”胡大嫂扯着大嗓门，笑着冲那个男孩嚷，“你瞧你那个小气样，整天就只吃个素包子，连个清菜都舍不得点，还想糊弄别人的肘子吃！”
“老板娘，你就别讽刺我了，我是什么老板，我就一包工头罢了。”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咧着嘴，一边笑着说，一边示意我把红烧肘子摆在他面前。他的声音完全盖过了“小陈”的回答，所以我没有听到那个男孩说的什么，只是看到他的脸红了一下似的，但依旧嘻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这是我初次看到陈琪瑞的情形。他每天中午都会过来吃包子，而且他有事没事的总是找机会和我搭一两句话。有时候我没有到前厅去帮忙，他甚至会偷偷溜到厨房来看我一眼，又跑出去。
“陈琪瑞，你干什么呢！”
“陈琪瑞，你怎么那么笨呵！”
“陈琪瑞，……”
我渐渐和陈琪瑞熟悉了，胆子也开始大了。我不高兴的时候，就瞪着他，大声冲他吼。他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眉毛杨得老高，用胡大嫂的话说，就跟一耍猴的似的。胡大嫂还说，陈琪瑞要是站在那里不动，猴都能把他当成一根竿爬上去了。我想象着陈琪瑞被猴子当“竿”爬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