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之南

图片发自简书App

陈晨生在中国大陆最南端的一个小县城。小到逢年过节时,街道就会堵得水泄不通。小到一个事故在半天内就能在全城传开的地步。

有人说,南方是一个随手丢弃一粒种子就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国度。确实如此,可十六岁的陈晨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这里。逃离狭窄拥挤的街道,逃离盛夏灼人的阳光,逃离温和多雨的冬季。她向往着北国的风沙和漫天大雪,广阔的街道和耸立的高楼。站在人群里,不会有人知晓你的过去,也不会有人探查你的秘密。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的陈晨不过是一个即将步入高中的平凡女生。

昨晚看小说熬到半夜,大清早又被好友的电话吵起来。站在漱口台前,镜子里自己顶着一头枯黄干燥的乱发,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油光,眼睛下面还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陈晨把自己蒙在热毛巾里叹了口气,即便有优异的成绩,自己仍然平凡得没有骄傲的底气。

磨磨蹭蹭了十来分钟才从二楼下来,匆匆喂了大黄两口狗粮就急急忙忙地往车站赶。苏苏从客车上下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一身粉红连衣裙配着白色小皮鞋,原本过肩的头发把发尾烫得微卷,斜挎着玫红色小包,还撑着一把小洋伞,白色的蕾丝镶了好几层。她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包子给咽下去,低头看了看自己发黄的白衬衫和俗不可耐的红色塑料拖鞋,突然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按县一中的惯例,报名时间要比报道的早上一个月。苏苏拽着她一路狂奔,要知道报名的人多到每人吐两口唾沫都能把她俩淹死。而事实证明,她们确实去晚了。自习楼前早已经人山人海,且以中年妇女为主。这种生物一向以彪悍著称,一个小小的窗口硬是扒着三四个人拼命往里挤。好好的一条队伍在她们的带领下正朝着三条的趋势发展。不过还好,五个窗口是按分数线划分的,越往后人就越多,陈晨所在的第一个窗口的队伍只有其他窗口的三分之一长度。但苏苏是以音乐特长生进来的,中考的分数实在是少得可怜,只能哀嚎着挪向最后一个窗口。

手续办完后已经到了中午,人散了大半,只是苏苏仍然在队伍里挣扎。陈晨找了个石椅坐下来,正准备伸个懒腰,却发现脚边躺着张报名缴费单。她盯着姓名那一栏看了许久,常雨,没想到百家姓里还有这么一个姓氏。等到苏苏办完了手续也不见有人来找这张单子,她只好按着上面的联系电话发过去一条短信,然后交到保安处。

刚出校门就看到了杨帆。他站在绿荫下,一身白衬衣很是显眼。苏苏惊呼一声,欣喜地跑上去挽着他的手臂,笑魇如花。她跟平常一样朝他笑了笑。然后找了个借口逃离了现场。

杨帆是苏苏的男朋友,从初二开始就是了。在她还羞于跟男孩子讲话的时候,苏苏已经在教室里明目张胆地牵着杨帆的手,告诉全班人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在全班的尖叫声里,苏苏骄傲得就像一个女王。与苏苏相比,陈晨只是女王身边的小侍女。

毕业后,苏苏和她去了县一中,而杨帆去了八中。一个城中,一个城郊。苏苏跟她抱怨两个学校距离好远,要一个星期才能见一次面。她心想,再远也比不上她与杨帆之间的距离远。在杨帆心里,陈晨就是苏苏最好的朋友,所以也是自己的朋友。而自己羞于示人的小秘密也只能搁在心底。

在这座小城里,娱乐这种东西并不在人们的生活主流范围内。在这片古时就称作南蛮的土地上,人们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此城里的音像店在早些年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又如清晨的薄雾一般散去。如今城里唯一的一家也是开了关,关了开。她常常去店里买陈奕迅的CD,价格抵得上她几天的伙食,却都堆在抽屉里。常常用布擦掉上面的灰尘,却从来不听。

常雨从木箱里拿出各色的颜料罐,取了一些在颜料盘上,再倒上调和油拌匀,开始上色。画布上画的是县一中的自习楼,虽然因年代久远而有些破旧,却因此多了时间的韵味。

整栋楼有三层高,大理石砌的墙,喷上蓝色油漆的木制门窗。楼顶上种的爬山虎倒挂下来,翠绿的叶子霸占了楼的一角。楼前是一排参天大树,将整个建筑笼罩在绿荫里。盛夏的阳光只能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排在最后的是棵木棉,四五月份时枝头如火般开遍了木棉花。过上十来天,满地都是凋落的花朵,像谁失手打翻了新买的红色颜料罐。

跟北方灰扑扑的建筑比起来,他更喜欢颜色鲜明的南方。

涂抹完最后一笔,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时间总是在他画画的时候溜得最快。突然想起中午那条没看的陌生短信。翻遍了口袋,还真的找不到那张缴费单了。常雨叹了口气,开始收拾画具。

刚进门常雨就闻到了屋里的火药味。紧闭房门的卧室不断传出争吵声。小表妹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都几点了才回来?我都饿死了。”

“有事耽误了,现在就做。”

很明显卧室里的人知道他回来了,争吵声都提高了一个调。或者说就是隔着一堵墙说给他听的。

“你说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孩子长这么了,都上初中了,还要跟别人挤在一个房间,她一个女孩子,别扭不别扭?”

“你别跟我说人情,我们家又不欠他的!这三年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哪里亏待过他?再说他们家这么有钱,在外面租个房子能少块肉啊!”

句句都在耳边盘旋,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确实,除了所谓的血缘关系,没有谁欠谁的。若不是转学来这里,怕是父亲也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亲戚吧。

吃过晚饭后,他开始麻利的收拾桌上的残局。剩下的饭菜装进塑料袋里,明早出门的时候再扔楼下的垃圾桶。他戴上塑胶手套开始清洗堆砌在水池里的碗碟。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听见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女主人一如既往的客套寒暄,不紧不慢地扯着家常,时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绕了一圈,终于又绕了回来。

“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干嘛?他一个孩子在外面住多不安全,又要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那不是耽误学习嘛。”

“我跟他说留下住,可他非要在外面租房子。怎么讲也不听。唉,孩子大了,总管着他嫌烦。”

他一声不吭地放好碗碟,走到玄关处换了球鞋。拉开吱吱作响的铁门,将客厅里刺耳的女声抛在身后。

他来这座南方的县城学绘画已经三年了。获得了很多奖项,交了很多朋友,走遍了每条大街小巷,却始终找不到归属感。到底他是属于北方的,尽管南方的色彩很吸引他,却给不了家的感觉。

“陈晨姐,好了没有?都要开始了!”

“来了!”

陈晨把刚吹干的头发简单地扎起来。拉开冰箱的门,取出一个白瓷碗。昨天摘了几个青芒果,用盐把果肉的涩味去了,再加上白砂糖腌了一天,条状的果肉变得酸酸甜甜。

“来,尝尝姐姐的手艺。”

小桐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闭着眼睛尝了一口,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没想到味道还挺好的。

“陈晨姐,这是你做的唯一能吃的东西了。”

陈晨佯装愤怒地踹了一脚,“你这孩子怎么净说实话!”

两人相视而笑。

小桐是隔壁王奶奶家的租客,七岁的时候偷偷捅她家的芒果被她逮个正着。后来就成了她的跟屁虫,怎么甩也甩不掉。不过真正说起来,小桐这么喜欢赖着她大概是两个人都是单亲家庭的小孩的缘故。小桐的妈妈自己一个人带着他去了好多地方,最后到了这里安身立命。平常要上夜班,他妈妈就把小桐带到她家让她帮忙照看。而在陈晨的记忆里没有母亲这个人,只是在照片里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原本她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只有大黄陪着她。

“陈晨姐,你为什么不把房间租出去呢?租出去不就有好多钱了?”

“每次我都看到我妈妈给王奶奶好多钱。还有楼上的哥哥姐姐也给王奶奶好多好多钱。”

这条巷子在城中心,属于繁华地段。而又与县一中只有一墙之隔,艺术生或者不想住宿的学生大多都在这里租房。因此招租客也成了巷子里人的经济来源。陈晨家是一栋旧式骑楼,前些年才刚刚翻新过。一楼是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二楼有两个大房间,她住着一个,另一个原本是父亲的,现在只是留着积灰尘了。以前有父亲支撑着,家里从没有招过租客。可如今没有了经济来源,要养活自己和大黄,这房子到底还是要租出去了。

很多人知道城里有两家书店,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公共图书馆。不仅是因为坐落在较为落后的老城区,更是因为图书馆的匾额混在各式各样的招牌里。常雨第一次按着地图一路找过来,到了指示地点却愣是没发现图书馆在哪。因此除了附近的居民偶尔来看看报纸,也没什么人出入。不过他倒是喜欢三楼美术专题的阅览室,有关绘画的书籍搜集的很全面。

平常只有他一个人在各个书架上翻翻找找,没想到今天有人来得比他早。一个扎着简单马尾的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翻着一本厚厚的《绘画概念与理论》。而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层层的树叶照射进来,在棕色长桌上投下点点的细碎亮斑。偶尔光顾的微风拂乱额前的刘海,在光亮里,她整个人都散着暖暖的微光。聒噪的蝉鸣,树叶摇动的声音,还有书页翻动时的清脆声响,一切在盛夏的阳光里仿佛一幅静止的油画。

常雨缓缓地走向最后一排坐下,支起画板,握着铅笔的手竟然有些微颤。

这一页陈晨已经盯了十来分钟了,眼睛涩得发疼,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果然啊,概念啊理论啊这些东西真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写这种东西。陈晨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阅览室里竟然多了一个人。看到别人的专业设备,自己这个业余爱好者摸着《绘画概念与理论》的书皮突然觉得心虚。

不过即便是心虚也抵挡不住盛夏的午后泛起的阵阵困意。陈晨趴在桌子上,木板传来丝丝凉意,催人入眠,可阳光又在眼皮上游走。似醒非醒间,她又看到了那片海。泛着白色浪花的堤岸上满是忙碌的打鱼人家,沿着堤岸的石阶上晒着鱼干,往远处望,海天交接处星星点点的是归来的船只扬起的白帆,越来越近,鸣笛声也越来越响亮。一切都太过真实。她甚至能闻到风里的腥咸。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海,也是第一次背着父亲偷偷出远门。那个时候她个子还很小,留着标准的学生头,每天在成堆的作业和补习班间痛苦地挣扎。听多苏苏讲海边的故事,她就老叫嚷着去看海。后来苏苏真的带她去了,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又蹦又跳的。可坐船的时候却被吓得半死,拽着苏苏的手一个劲的问“会不会翻船啊”。直到现在看到船只仍会不停的颤栗。

这一觉,陈晨睡出了一身汗,看了一眼后排,不知不觉又剩自己一个人了。

工作人员在门口催促,“同学,我们下班要锁门了。你要借书就快点到一楼登记。”

她下意识的看了下手表,已经五点了,小桐参加的补习班应该也下课了。她连忙应了一声,抓起桌上的书和手机往一楼跑。

“啪嗒”一声响,玻璃门重重地关上了。而此时窗外乌云密布,一场骤雨倾盆而下。风从窗户灌进来,卷着靠窗位置的椅子上的素描纸滑向角落。

陈晨的小广告已经贴出去四五天了,来看房的人很多,却都嫌价格贵。而她又咬定这个价格不肯退一步,因此至今房子还没租出去。就在她的决心开始动摇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声称要租房。对方称没时间过来看房,她就发了两张照片过去,没想到对方对她提的价格一口答应。让她惊喜不已。接连几天做梦都能梦见天上哗啦啦的掉金币。

开学前一天的早上她家的门铃跟着了魔一样响个不停。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仍然感觉到那具有魔性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经过一番抗争,她还是投降了。昨天晚上帮小桐做暑假作业做到了半夜,到现在眼睛困得都张不开。她努力地挤出一条缝,抓起桌子上的暑假作业,迷迷糊糊的往楼下走。

将作业从铁门的空隙伸过去,却半天也没有人接。

脑子里叫嚣的困意让她有些窝火,“拿着啊!我都困死了。”

等了半天仍是没有回应。睁眼一看,她彻底傻眼了。脸上燥热得快要烧起来。这一没刷牙二没洗脸的,还做了这么傻的事,真是没脸见人了。她迅速收回作业,拔腿就往楼上跑。

站在门外拉着行李箱的常雨也傻眼了。看到房东逃跑后才回过神来。

“房东你开门啊!我是来租房的!”

常雨把房间仔细看了一遍,觉得还蛮不错的。墙面不久前粉刷过,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有一个巨型书架靠着墙面,列着各式各样的绘画书籍,各种品牌和样式的铅笔、画笔,檀木雕刻的画板,还有一排的石膏像。这些东西虽然对于学绘画的人来说很常见,但搜集得这么多还是让他很吃惊。书架过来有一个面南的窗子,能看到整个院子。爬山虎从院子的一角向上生长着爬上来,攀在窗柩上。院子两旁的果树长得很高大,枝叶挡住了一半投射进来的阳光。

“喂!”

他转身,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旁边还蹲着一条大黄狗。

“陈晨姐说了,她是女生,你是男生,以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第一,不准带外面的人回来,男的不准带,女的更不准带。”

“第二,不准动房间里的东西,特别是书架上的东西。”

“第三,你洗完内裤后不准乱挂,也不准没穿衣服就在家里走来走去。”

常雨看着他拿着个小纸条照本宣科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你叫什么名字?上几年级了?”

常雨原本想跟他套近乎,没想到竟然被小家伙白了一眼,一副“我跟你不熟”的表情。

“不过我提醒你,不要吃陈晨姐做的东西,就算看起来很好看也不要吃。”

“还有,陈晨姐不喜欢别人问关于她爸爸的事。”

小屁孩牵着大黄狗慢悠悠地往楼下走。他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突然对这个叫陈晨的女生很是好奇。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她时,给人一种很文静的感觉。没想到今天见到的她又有些傻里傻气的。

常雨莞尔一笑,看向窗外晴朗的天,心里满是欢愉。

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这一个月来陈晨没和常雨说过几句话。在学校里碰见了大半是点头示意。在家里时,常雨也试图找话题跟她拉近距离,可她每次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就觉得尴尬。而且她在陌生人面前一般性子比较冷,当初苏苏磨了几个月才跟她混熟。因此,往往是常雨说上一大段后,她简单的回上一两个字。不过常雨跟小桐倒是很玩得来,周末的时候小桐老跟在他后头跑。而大黄也脱离了她的魔爪,跟着常雨过上了每天有骨头汤拌饭的安稳日子。

随着放学铃声响起,高中生涯的第一次月考终于结束了。陈晨看着课桌上各科目的试卷不禁叹了口气。原本期待的国庆长假到底还是被做不完的试卷吞噬了。

刚出校门,小桐就神情慌张地朝她跑过来,硬是把着她往学校里拽。

“陈晨姐,你不要回家。那个疯女人又来了。”

陈晨愣在了原地,握着书包带子的手不禁攥紧。她给自己打镇定剂,告诉自己总有些事情你永远也无法逃避。哪怕是有人硬生生地扯开你的伤口,你也得站在她面前才能朝她脸上打一拳。

站在巷子口就能听到那个女人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有很多人围着,但大家都只是选择作壁上观。陈晨刚挤进人群里,那个女人便嚎叫着冲过来,整张脸瞬间在她面前放大。她能看见那个女人布满污垢的狰狞面目,眼睛凌厉得可以在她脸上划出两道口子。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瘦削的手按在陈晨的肩膀上使劲地摇晃,似是要把她摇散架了才肯罢休。

“你还我儿子!你个杀人犯!是你害死了我儿子!”

那个女人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唾液顺着她的皮肤往下滑,散着令人恶心的臭味。

陈晨的拳头松了又紧,一把挣开,那个女人跌坐在地上。

“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你儿子死了,我爸爸也坐牢了,我们家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要怎样!”

“在别人眼里我爸就是个杀人犯,我就是杀人犯的女儿!我们永远都抬不起头!你还嫌不够吗?”

事件过去这么久,陈晨第一次歇斯底里地把心里话喊出来。过去一年来所受的唾骂和委屈终于被她暴露在阳光下。

“不够!你们就是死了都不够!”

“我就是要缠着你们,做鬼也要缠着你们!”

突然坐在地上的女人从身后拔出一把明晃晃水果刀,直直地朝她捅过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有个人影挡在了她面前。在她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隐隐约约地看见常雨的脸。

后来,不知道谁报了警,那个女人被带走了。而捅出去的那一刀刺破了常雨的帆布包扎在了厚厚的语文课本上。回家后陈晨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不哭不闹。

听小桐说,陈晨的父亲是个美术老师,和人合伙在外面开了个画室。初二那年,陈晨的父亲与一个学生起了争执,那个学生不小心被铅笔刺瞎了一只眼睛。为了报复,那个学生竟然趁他等红绿灯的间隙横穿马路直直撞过去。两辆电动车撞在一起,他被压断了腿不得动弹,而那个学生则被甩飞出去,经抢救无效而死。

当年这个事故闹得全城皆知。合伙人变卖了画室后就不见了踪影。受到刺激的学生家长整日在家门口闹,头七时还在门前烧纸钱哭丧。陈晨躲在房间里吓得手足无措,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报警。等到家长不闹了,她开始回学校上学。别人欺负她性子软弱,当着面骂她是杀人犯的女儿,苏苏气不过一巴掌就扇过去,最后被学校记了一个大过。为了不给苏苏和自己惹麻烦,她把自己溺死在学习里,尽量避开人群,除了上课时间都宅在家里。慢慢地性子也变得冷淡。

桌子上的闹钟指向凌晨一点。

常雨看着满纸的凌乱线条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多小时又爬起来画画,可越画心情就越烦躁。

突然楼下的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推开门,陈晨正手忙脚乱地往油花四溅的锅里扔米饭,旁边搁着刚刚打好的鸡蛋。十分钟后,陈晨扒光了盘子里的蛋炒饭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那个,谢谢你。你替我挡了一刀,还帮我做了蛋炒饭。”

很多年以后,陈晨已经忘掉了那时的悲痛是什么感觉,却仍然记得自己道谢时对面的少年腼腆的笑容。记得那盘蛋炒饭放多了盐,半夜的街道很冷清,两个人像疯子一样对着湖面大喊大叫。

常雨:我以后要当一个出色的画家!我要在全世界办画展!

陈晨:我以后要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放下戒备后,陈晨开始跟常雨熟络起来,甚至只用在苏苏身上的撒泼技能也用在了常雨身上。十一月军训的时候偏偏来了例假,陈晨硬是逼着他买了人生中第一包卫生棉。害得他一个多星期没敢在小卖部露面。偷懒的时候把带大黄去散步、教小桐做作业之类的杂活也推常雨身上,每天还厚着脸皮跟在他后头蹭饭。偶尔翘课跟着常雨去写生,偶尔抱怨作业太多题目太难,偶尔一个人发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规,所有曾掀起的波澜都已归于平静。可是谁又能说这表面的平静不是为更大的波澜蓄力?人总不该妄想去猜测生活。

伴随着远去的脚步声和嬉笑声,悬空的水桶“嘭”地砸在地板上。水珠沿着头发不断的滴落下来,身上的校服外套已经湿了大半。陈晨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

青春期的孩子总有莫名膨胀的正义感。对于世间的罪恶总是愤慨激昂,孤立、敌对都是他们的正当武器。虽然长大以后曾经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不关痛痒的玩笑,也许以后的自己也早已忘却,但现在的自己还是很痛。

陈晨把嘴唇咬得发白,强忍住了快夺眶而出的泪水。她给自己喂心灵鸡汤,在全世界都在看你笑话的时候,即使狼狈,也要摆出高傲的姿态。可总有那么一个人,他的一句关心就能让你的软弱无处可逃。对于陈晨来说,杨帆就是那个人。

他站在走廊轻轻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就让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决堤。

“那个,你怎么在我们学校?”

“苏苏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我来看看她。”

“哦,那你照顾好她。我还有事先走了。”

有些人,心心念念,可真站在了眼前也只能落荒而逃。

陈晨跑进画室时着实把常雨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

“没事。擦一下就好了。”

陈晨把湿外套扔在桌子上,搬了张椅子到阳光最充裕的地方,拿着常雨的外套充当毛巾使。

“常雨,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常雨愣了一下,一条直线因为他的恍神而变成了抛物线。

“没有。”简单的两个字,耳根却烫得吓人。

陈晨似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自己望着窗外发呆。

“如果,明知道没有结果,你还会不会继续喜欢那个人?”

常雨静静的看着她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湿答答的头发散着,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半响,轻轻的吐出一个字。

“会。”哪怕是卑微到尘埃里。

十二月的一个午后,陈晨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背单词。大黄懒洋洋的躺在她脚边打盹。背到一半,突然门口传来有东西碰倒的声响。她看过去,青石板上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既不是路过,也不进来。她疑惑地推开门却吓了一跳。常雨用书包挡住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校服跟在地上滚过一样。

“你跟谁打架了?”

“有什么深仇大恨也用不着动手啊。”

陈晨用棉签蘸着消毒水帮他处理伤口,下手的力度大了些,把他痛得大呼小叫。常雨连忙表示要自己来。

陈晨百无聊赖的在旁边看着。突然发现他口袋里冒出来几条蓝色的丝线,揪出来一看,竟然是条蕾丝花边的蓝色发带。常雨惊慌失措的跳起来,可陈晨已远远跑开了。

陈晨一脸坏笑的看着他,“还说没有喜欢的女生!快说,她是谁?哪个班的?高还是矮?胖还是瘦?”

“你瞎想什么呢,那只是我的战利品。”

“不是吧,你和女生打架了?”

常雨默默低头。

“可以啊你!那这条发带就送我了。”

常雨有些惊讶,“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小女生的东西吗?”

陈晨一把拍在他肩膀上,“作为你的战友,这点牺牲算什么。”

“再说了,我要是每天戴着这个东西在学校里走来走去,那个女生看见了还不得气死啊。”

在这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陈晨都会在马尾辫上绑上发带,然后在学校里招摇过市。常雨第一次看见她那么自信的走在人群里,那么高傲,那么无所畏惧。他没有告诉她,那条发带本来就是送给她的,当时觉着颜色适合就买了,却找不到理由送出去。

南国的春天总是来得很快。院子里的荔枝树在深绿色的枝叶间又冒出了嫩黄的新芽。大街上的花店开始摆出各种盛开的花朵,灿烂得让人不禁驻足观望。

而春季里比花朵更美丽的莫过于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在还没学会浓妆艳抹的年纪,素净的脸庞有着青春的朝气,长长的裙摆在暖风里飞扬。

冬天还没过完时苏苏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了长裙子,春天来了更是一口气买了三条。而裙子却是陈晨视为洪水猛兽一样的东西。父亲从小到大从不会给她买裙子,衣柜里满满的都是两条腿的裤子。小学时她参加了舞蹈表演,因为演出服是裙子,父亲竟然生气的把她锁在家里。她觉得委屈,一个星期没有跟父亲说话。直到有天晚上看见父亲在房间里抱着母亲穿过的结婚礼服痛哭,她才明白,原来那是父亲的心结。从此以后,她再没提过买裙子的事。

而到了这个年纪,她开始羡慕穿花裙子的苏苏。

其实她的购物车里躺着一条白色纱裙。款式很复古,薄纱的荷叶袖,领口处是刺绣花纹。只是价格很贵,能抵上她十几天的伙食费。她边跟在常雨后头蹭饭边减少开支,到了夏天终于把钱攒够了。

“陈晨,你好了没?你再不出来我就憋死了!”

常雨靠在卫生间的门上,脸上的肌肉痛苦的扭在了一起。陈晨一下子拉开门,常雨险些跌倒在地。一抬头,看见陈晨顶着一头乱发,脸上满是懊恼。他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到底在里面干嘛?头发怎么乱糟糟的?”

陈晨没好气的瞥了一眼,“编头发啊,你会啊!”

常雨还真的会。

“我妹妹老爱臭美,整天对着镜子弄她的头发。我回家过年的时候,她就拉着我陪她给洋娃娃编辫子。”

陈晨的头发不是很长,才到肩膀,常雨给她编了个杨桃辫,露出细长的脖颈。

常雨第一次看见陈晨穿裙子,纯白的裙摆长到脚裸,配着简单的帆布鞋,整个人显得很秀气。她站在荔枝树下对着镜头笑得很腼腆,背景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和红色的砖墙。

照片洗出来后陈晨寄给了一百公里外的父亲。而那条裙子被她锁在了柜子里。

她想等到以后再穿。等到自己可以自信的走在人群里的时候,等到她不再畏惧成长的痛楚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春天肯定无比明媚。

南国的夏季台风盛行。城里的天气播报不停的重复今年第八号台风将在小城登陆的消息。为了避免安全事故,全城的学校都放了假。汽车客运站里人满为患。不曾想台风登陆的时间比预想的更早,六点钟客运站就关门停运了。挤不上客车的苏苏和杨帆只能暂时住到了陈晨家。

陈晨明显与往日不同,不再跟常雨顶嘴,话少了好多,而且有些拘谨。用桶面解决了晚饭后陈晨就回了房间里,给苏苏和杨帆空出相处的空间。

常雨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手机屏幕上跳跃着“爸爸”两个字。

“对,又刮台风了。”

“我能有什么事,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放心吧。”

“很快了,等下个学期就回去参加美院的考试。”

……

挂了电话,常雨耳边仍然响着父亲的声音。

“我问过你们班主任了,你文化课还是有些赶不上。等你回来参加美院考试,我就把你的学籍转回来,再给你报个高考冲刺补习班。这样上美院就没什么问题了。”

刚来的时候总打电话回家抱怨这里的湿热天气,明确归期了却又有些留恋。他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心想人真的是矛盾又贪婪的个体。总是陷入两难的选择境地,却又想都拥有。

那天晚上他和杨帆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怪别扭的。闭着眼睛躺了半个多小时还是睡不着。他只能望着天花板发呆。

“你是不是喜欢陈晨?”

旁边的杨帆突然问了一句,把他吓了一跳。

“关你什么事。”

他跟杨帆不熟,可看他总不顺眼,说话的语气里也带着点敌意。没想到杨帆却笑了。

“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原本陈晨是很开朗活泼的,因为她父亲的事就变得很敏感。现在她也不爱笑了,每次我看见她都皱着眉头。但是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也愿意跟你说话。”

“陈晨现在性子很冷,不愿意跟陌生人相处。你能这么快跟她熟悉起来,你在她心里应该没有人能代替。”

常雨心里明白,旁人都能看得出来,她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不过是怕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了,以后相处总会有些不自然。倒不如做个朋友,打打闹闹。陈晨的成长路上遍布荆棘,杨帆是道路尽头的光明,她每走一步都是想向那里靠近。而自己只是与她前行的战友,彼此照应,披荆斩棘。

寒来暑往,时间这指尖的流沙总在你不经意间流逝,察觉后却再无踪迹可寻。一个人吃了一顿年夜饭,在盛夏的午后睡了一觉,醒来竟是高二了。常雨和苏苏都是艺术生,过几个月就要去大城市准备术科考试了。而有明显偏科毛病的陈晨正在为文理分科而发愁。理科物理的分数实在是低得没脸见人,可文科政治又背不下去。在这两者之间反复纠结了一个星期后,陈晨最终在分科表上勾了“理科”。

十月很快就来了。陈晨咬牙做完了一套物理试卷后,成绩终于突破了六十大关,甚至在开学的第一次大考中意外地拿了全年级的理科第一。知道成绩的那天晚上她高兴得都睡不着觉。而作为时时提醒、日日督促她做物理试卷的功臣,常雨表示要在周末弄个烧烤庆祝一下,顺便提前预祝他和苏苏旗开得胜。

那晚常雨从厨房拉了一条电线到院子里,挂了一堆小彩灯。又从巷子口的小卖部提回来两打冰镇啤酒。架好了烧烤架,可煤炭怎么也点不起来。常雨弄了半天,终于在酒精的助力下窜起一簇火苗来,而整个人却跟刚挖完煤回来一样。陈晨在旁边用竹签穿鸡翅,看着他笑得没心没肺。

到了九点多所有的东西才弄好。陈晨打电话给苏苏,却是杨帆接的。喇叭里传来的略显低沉的声音让她的手心出了汗。

“那个,你让苏苏接下电话。”

隔了许久,电话那头的人才缓缓开口。

“她现在在做产检。两个前她就怀孕了,一直不敢告诉你。”

“你们的聚会她去不了。我爸妈想把她接回家好好调养。抱歉。”

陈晨从未想过生活会跟她开这样的一个玩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就算曾经想过他们结婚的场面,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谁想到现在竟然先有了孩子。苏苏是要放弃音乐而在家相夫教子吗?他们等生下孩子后就会结婚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只有时间能证明一切。可此刻陈晨又嫌时间走得太慢。

啤酒一瓶一瓶的灌下去,喉咙里火辣辣的。常雨坐在她对面静静的看着她。他说,你醉了。她笑了笑,又拉开了一罐。虽然她很少喝酒,但她的酒量比任何人的都好。小时候她总哭着闹着找妈妈,怎么也哄不好。父亲就用筷子蘸着米酒给她舔,舔到脑袋晕晕的就睡着了。大一点后,父亲总爱炒盘花生米在院子里喝两杯,她时常也缠着讨杯酒喝。久而久之,酒量虽不及父亲的,但到底还是练出来了。

以前总觉得电视里女配角借酒消愁很矫情,没想到自己今天也矫情了一把。陈晨自嘲地笑笑,把一瓶酒推过去。

“你怎么不喝啊?一个人喝很没趣的。”

常雨喝了一口,朝她笑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陈晨,我们去看陈奕迅的演唱会吧。”

陈晨突然笑起来,把脚边的空罐子踢得当当响。

“看什么演唱会啊,我还有好多试卷没做呢。老师说只要把试卷做完了就能考上好的大学。”

“我又不是苏苏,家里人供着读喜欢的东西,人长得漂亮,为人又仗义,还有男朋友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全世界的人都围着她转。”

“我比不上苏苏。她不管犯了什么错都有退路,可是我没有。我只有努力的学习,学习,学习,才能离开这里。只要我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就不会有人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他们只会说我有多优秀,多有出息。你明白吗?”

陈晨趴在桌子上,不停的拨弄着手里的竹签。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常雨,倒不如说是变着法子说给自己听的。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她早就了然于心,却迟迟不肯承认。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从大陆的最南端北上,途经大海,穿过森林,慢慢驶进用钢铁架起的水泥森林。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站在大街上,有无数人从你身旁走过,却记不住一张面孔。没有人觉得自己怪异,却也没有人侧身留意。北方的风从袖口灌进来,让人不禁战栗。当初想逃离的她竟然无比想念那座小城。

深色的海面布满白色的月光

我出神望着海星不知飞哪去

听到他在告诉你

说他真的喜欢你

我不知该 躲哪里

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有默契

我以为你懂得每当我看着你

我藏起来的秘密

在每一天清晨里

暖成咖啡安静地拿给你

……

她并不是多喜欢陈奕迅的歌,只是因为杨帆喜欢,所以就攒着钱买CD。可当她站在体育馆的人潮里,陈奕迅开口唱出第一句歌词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也许在她这个年纪还谈不上是爱,可杨帆到底成了她的执念。

常雨站在她身后,满眼悲凉。一个月后,他要回到他的北方,她还是回到她的南方。

苏苏来看她的时候,她险些认不出来。整个人圆润了许多,肚子微微鼓起来,穿着宽大的孕妇装裹在厚厚的羊毛大衣里,满面红光,俨然一副小妇人模样。

杨帆跟在她身后,时不时伸手去扶她,怕她摔了。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放着外套和她爱吃的小零食。

苏苏跟她抱怨婆婆每天都熬鸡汤给她,喝得她都想吐了。杨帆骂她没良心,可眉眼之间满满的都是宠溺。他们之间,陈晨向来插不上话。

校庆晚会那天常雨出尽了风头,先是一个吉他弹唱,再是街舞表演,惹得台下的女生尖叫连连。而陈晨却恨他恨得牙痒痒。这个家伙在上台表演前硬是把她拖到后台,塞给她一束花,让她一会儿上台献花。还扬言如果不献花就不交房租。结果陈晨跑上去时急了点,一不小心跌在了他跟前。台下的学生顿时沸腾了,一个劲儿喊“答应她”,搞得跟她求婚似的。

不久有人在学校的论坛上贴出了当晚的照片,还有平时结伴回家的。楼主更是信誓旦旦的表明两人已经同居。帖子一出便引起轩然大波。校方虽然删掉了原帖,却止不住如瘟疫般四处蔓延开来的流言。

“请高二一班的陈晨同学和高二十七班的常雨同学现在到年级组办公室。”

“请高二一班的陈晨同学和高二十七班的常雨同学现在到年级组办公室。”

陈晨把头埋进书堆里,耳边满是嘲讽的嬉笑与不怀好意的口哨声。有人奋力踢了她的桌子,陈晨撞倒了高高垒起来的书本。

那人扬起眉眼,语气中满是嘲弄,“去啊,愣着干嘛,去找你未婚夫啊。”

谁也没想到,一向软弱的陈晨竟然抱起两本厚厚的字典朝那人砸过去后又抽出了文具袋里的圆规,锋利的尖角抵着那人的喉咙。她像一只破笼而出的野兽,眼中的愤恨似要把人撕碎。可她终究没有刺下去。

端坐在办公椅上的年级组长看了看陈晨和常雨,干咳两声,又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后才缓缓开口。

“陈晨,你的家庭状况我都了解。你呢学习很努力,成绩也很优秀,是个好苗子。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将来考个好大学是肯定没问题的。可你说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懂得自尊呢?女孩子啊,要有羞耻心。”

“级长,不关她的事。是我一厢情愿喜欢她,是我租她家的房子。你不能说她不懂得自尊。”一直低着头的常雨突然开口辩解。

“我还没说你呢,你插什么嘴!”

级长训斥声还未落下,常雨就拽着陈晨往外走,却被她奋力挣脱。常雨看着她谦恭的低着头,自嘲笑笑,转身走了出去。

从办公室出来,晚自习已经下了。诺大的校园显得很冷清。常雨站在操场上对着她笑,灯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不久前,他们还躺在这片草地上看星星,说着成长的烦恼。如今却说着别离。

“我走后你再找一个租客,不准找男的。男生容易带外面的人回来,不安全。”

“不要老吃方便面,不要为了减肥就不好好吃饭。少吃芹菜,芹菜降血压,你容易血压低”

“不要喂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大黄吃,去巷子口买碗玉米浓汤拌着白饭,这样才有营养。”

“不要臭美又想省钱去买劣质的护肤品,那样对皮肤更不好。多吃蔬菜和水果,别熬夜。”

陈晨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男孩的心里占了很大的份额。自己不曾在意的小习惯,却被他记在了心里。

“我是这座城市的过客,但我不想成为你的过客。如果你想来北方,我会在A城等你。”

陈晨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

再没有人在深夜用蛋炒饭填饱她的胃。

没有人在七月的尾巴爬树给她摘荔枝。

没有人为了她跑去跟女生打架。

没有人再被她理直气壮的逼着请客吃饭。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发现过往的回忆如此之多。而十八岁的陈晨正在学着微笑面对别人的中伤,扬起脸庞自信的走在人群里。

曾经有个男孩为她保驾护航,如今她也该学着自己成长。

后来,陈晨不再买去音像店买陈奕迅的CD。

后来,苏苏没能把孩子生下来,曾经说要在这里安身立命的她一个人去了远方。

后来的后来,陈晨选择了去A城的美术学院读建筑。虽然不及南国,但听说那里的凤凰花开时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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