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菲
“从高台掉下来的那一刻,我后悔了!”她啜泣着说。
铃铃铃,铃铃铃……急躁的电话铃声把我从凌晨3点的睡梦中吵醒。我强撑着沉沉的眼皮,半睁半醒中摸索着手机。“喂?”
“兄弟,我妹妹出事了。”一句低沉却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我瞬间清醒了不少,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看来电显示,“宁哥,怎么了?你说。”
“帮我送点钱过来,省三急诊。”只有短短两句话,我知道宁哥的口吻,从没有过这样沉重。
我放下电话,侧身俯下打开最厚一层抽屉,从两本书的中间里拿出一叠钞票,一路小跑下到负二,开上车就往省三院赶。凌晨的石家庄很安静,只有少数出租车还在运行,一群烂醉如泥的少年朝路边招手,出租车停了下来。路边的小摊老板收拾着桌椅板凳,合计着当天的收入,我飞快地开着车,一路上出奇的安静,很快就到了急诊部,仿佛忘了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满脑袋的问号。
下车后,我远远的看到了他的身影,他双手交叉在胸前上下起伏着,满脸愁容,我快步走去,朝他挥挥手:“宁哥,我来了。”
宁哥转过身,好像左脚不听使唤一般抽搐了一下,并没有迈开,我赶紧迎了上去,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兄~兄……弟,你那有多少钱?”
“我家里现金只有3000多,全给你带来了,如果不够我再去ATM机取。”我正要转身的时候,一个医生推着一辆平板车向我们走过来,上面躺着的是宁哥的妹妹。她的右下肢黑乎乎一片,血液掺杂着黑色油状物一样的东西,一滴滴落下,她狠狠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医生放下推车朝宁哥走过来,对他说:“病人家属,刚刚的片子显示,患者右脚贯穿伤,脚踝骨缺失,并且有大量的机油渗入,可能需要截肢。”
板车上的妹妹眼角微微抽动,但还是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宁哥的腿突然灵活起来,扑通一声跪下,拽着医生的裤腿,低着头,啜泣着:“医生,我妹妹她才18岁啊,刚刚考上大学,她的后半生不能在轮椅上度过,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保住,多少钱我都愿意花。”
医生赶紧蹲下身子架着宁哥:“你快起来,快点起来。”见宁哥无动于衷,医生接着说:“我们会尽力保住,现在就准备手术,你先准备35万吧,后续再说。”宁哥一直跪着不发一言。
我见状赶紧蹲下来扶住宁哥,对医生说:“大夫,钱的事我们来想办法,手术要紧。”听完这句话,医生推着平板车对旁边的护士说:“通知赵主任,准备手术。”
宁哥就这样在大厅的地上整整瘫坐2个多小时,由于他体重太大,任凭我怎么搀扶都无动于衷,直到天亮。
“宁哥,我这有5万,已经从理财中提现了,9点就能到账,你先拿去应急。”
“兄弟,我觉得自己真不要脸,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宁哥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那段日子宁哥基本没睡,刷了5张信用卡,手机卖了换成老年机,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卖了,东拼西凑、求爷爷告奶奶,凑够了35万,可宁哥的头发也白了,从小到大只有宁哥和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妹妹的命比自己都重要。
一周后宁哥告诉我,妹妹的腿保住了,恢复需要2年。
我一直不敢询问妹妹的伤是怎么弄的,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妹妹大学报到的日子,哥哥开车去送妹妹上学,在高速上,副驾驶撞上了停在应急车道的大货车,妹妹的右脚后跟被钢筋穿透,机油渗进了肉里。哥哥问遍了衡水境内的医院,均被告知需要截肢,不甘心的他于是连夜赶来省三,花多少钱都要保住妹妹的后半生,最终腿保住了,可欠下了40多万的债。宁哥为了还债打三份工,不分昼夜的工作,白天安装空调,晚上在厂子里计件,没活的时候就送外卖,从没一句辛苦。
再后来,突然的某天,嫂子给我打电话说要把宁哥两年前购买的保险退掉,以目前的经济状况负担不起每年5000元的保费,我坚决不同意,并且告诉她宁哥是家里的经济支柱,这20多万的保障是底线,可嫂子作为投保人,私下退了那份保单。
就在退保的半年后,宁哥在安装空调的时候,安全绳突然断开,从高台上摔了下来,永远的离开了。我在参加宁哥葬礼的时候,嫂子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宁哥从高台掉下来的那一刻,我后悔了,是真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