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农村,老小共七口,除长姐外,我最小。自小每逢吃饭,端碗拾筷拿勺是我的专活。
小时我待遇从优,长姐的衣服穿不了的我穿,冬天的时候必然穿的严严实实,因为奶奶怕我冷,这也间接导致我现在体寒怕寒。吃饭时鱼肉也总是被爷爷或太太有意端放在我面前,他们怕我够不着。父母与长姐不会经常夹菜给我,但有好的肉也会留着。可以说,我是被宠着长大的,七口人,六个人护着我。尽管不富裕,但是情浓,意也比家后头的那条深沟深。
不过现在坐在八仙桌上吃饭的没有七个人了。
太太养羊养猫养狗养鸭养鸡,家中前庭后院都是她的养殖场。家里人都劝莫养了,年事已高,不要再折腾了,可她不听。去年暑假,在羊窝中跌跤,摔了挺严重,卧病修养在床,由爷爷悉心照顾。病床上与她打笑,可还再圈羊了?她忙招手,半条命没了,养不得,养不得。引得家人笑,病好之后能下床了,又于去年年前在雨天拾家门前水泥地上垃圾袋而跌下来,这一跌就躺床上,直到今天,端茶送水,擦背屙尿皆由奶奶照料,伤骨有所好转。
太太一生嘴刀心善,我知道她养家禽是为了有一个盼头,拿点鸭蛋给家人吃,养了羊卖掉把钱存起来,养狗看家,养猫抓老鼠,养鸡吃肉。她想为这个家做贡献,她不想像其他老人一样就那样在家消磨过日子,她还能像往常一样,爬树锯木头烧火,下河扒菱角。但是她现在折腾不了了,她快九十了。
爷爷从去年照顾太太之后便染上了病,卧病在床,身体消瘦,面容浮肿,手上伤口冻疮不断,胸闷呕血,饭茶不思,饮食不进。父亲与姑父四处求医问诊,长姐也为爷爷的身体而常常与我交流他的状况。可我无能为力,我不能出钱出力,只能三天两头打个电话于家中询问状况与吃了多少可还疼,就算我置身家中,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时常为这事情偷偷落泪。
爷爷一辈子实诚,年轻时是村里的会计,算盘码的比计算器快,后来眼见会计赚不了钱,便转行开拖拉机,不慎车祸,撞坏了胳膊,为接骨的钢钉至今还在胳膊里面。后来就一直修养在家,跟着村里的人置办了鸡棚,可没有几年又遇上了禽流感,于是鸡全部填埋,几年内赚的钱付诸东流,还欠了一些债,后来去税务局当门卫,到了退休年龄又被辞退回家,至此便居于家中,忙着家里家外的事情同时兼顾帮村里的稻田打水赚点钱。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她拿了一万多给我让我去学校用,当时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拿到了手里沉甸甸,那是鸡被填埋的时候。我临行前又将钱偷偷塞进他的抽屉里,这些钱我拿不了,一分都拿不了。
如今爷爷声音沙哑,家人听不清他说话,我却能听到。今日他问我前几日他与姑父和父亲一同去县城看病,可有结果了。我当然知道什么结果,我对他说,好的,我问了明天告诉你。回头,还好,眼泪忍住了。爷爷说话不容易,说一句话都会疼痛,因为是晚期了。年前医生问诊偷偷告诉我们爷爷活不过年头,我们到现在还瞒着奶奶与太太,说爷爷没什么大问题。在生死面前,病魔真的太可怕。我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我有过这种心理准备,但是每逢真的想到这个结果的时候,眼泪又会刷刷流下。
现在的八仙桌只有五个人了。
长姐未出嫁,她于年初与我交谈,说她目前的想法是早日结婚,生个娃,给爷爷一个盼头,多活些时日。我泪目握住她的手,说不出话。
明日是我的生日,很好记,三个二,二月廿二。这次我回家一是为了看爷爷,二是为了看舅舅。
外公脑袋中有瘤块,我小学四年级时便参加了他的葬礼,现如今,舅舅几年前切除的瘤块在脑中又长出,复发严重,表妹告诉我情况很不理想,已经不认识人。今晚我于家中吃完饭后去外婆家叫他舅舅,他在床上抬头半塔眼地看我,唤我乳名笑笑,他仍记得我。我见他面色浮肿,目光呆滞,一瞬间的情感不知如何收押,赶忙转身掩袖擦泪。
外公走的早,家中就外婆舅妈舅舅与我两个表妹。我实在难以想象舅舅再走后的样子。这个礼拜于母亲通电话时,她轻描淡写说舅舅也是阎王爷手下的料子,我真的很难接受。但是我知道她也很难过,她也很无能为力,和我一样。
太阳依旧每日升起,有乌云,会散开,有雨滴,会落下。一切都那么不经意,我来自平常农村人家,不富裕的境地,没有只手遮天的人脉,我却很感激我的家人,是他们给予我无私的关爱,给我关怀。我的血液里面有他们的血液,有他们的打拼,他们为了更好的生活努力的生活,这也造就了如今的我。
归家途中,已晚,我望着车窗外,黑压压的,好像怎么也没有灯火。可我步行迈入家中,灯火却瞬间点亮了,饱受煎熬苦难的家人对我说,生日快乐!
写于2017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