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两点半开始,我给老师申请延迟半个小时,因为今天中午我要见她。
中午十二点十分,我站在地铁三号出口等她。相见的场景想象了无数遍,她却坐错了车,去了另一个日月光城,这一个区有这样两个同名地标。我后悔没在一开始就给她发定位。我站在那里,不想动,不敢动,我怕我一离开就错过她。我们已经错过了十四年。
我手里拿着给她和她孩子带的陕西小吃。终于在地铁口人群中看见了她,她还那么高、那么瘦,在一群人中我一眼就看见了她。十四年的时光,她一点都没有变。还是2000年的时候天天陪着我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姑娘。
2000年秋天,在四川的那个长满法国梧桐树的校园里,我天天趴在床上哭。刚上大学,第一次离家,我的学校第一年招外地学生,全校总共就三十来个陕西学生,我们都散落在不同的系,相互尚未取得联系。整个校园都是四川话的声音,我一句也听不懂,加上我来得迟,没有住进班级宿舍。学校为了让我们适应环境,第一周并没有上课。我没有同学,没有伙伴,同宿舍的四川室友都找到了伴,我一个人,整天趴在床上默默流泪。
然后有一天我听见隔壁宿舍有人说普通话,我跳下床靸着鞋跑出去。然后从此,我们两个来自陕西农村第一次在省外上大学的姑娘开始了我们相依为命的大学生活。
真的是相依为命。我们一起吃饭,第一次吃苦瓜的我被苦得脸皱成了苦瓜。我拉着她准备去找食堂师傅理论:“这是什么菜,这么苦,是不是放坏了,真是不负责任!”走到半路上,她说:“这个菜怕不是苦瓜吧,我听说四川人爱吃苦瓜。”我仔细一想,好像我也听说过有苦瓜这道菜。为了自己的无知,为了这个幸好未成行的笑话,我俩笑出了泪花。
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去食堂买一个包子一个花卷,匆匆赶到美术系那个长满了花草又很安静的楼前。她已经到了,听着英文,啃着馒头,她的眼睛大睫毛长,她低垂着头读书的侧颜真好看。第二天,为了在时间上赢了她,我很早就到了约定的地点,听着早间新闻开始念英语。突然走过来一个暴露癖,我头一抬,吓了个半死,拖着书包跌跌撞撞逃离那个偏僻地带,终于跑到喷泉前,我两腿酥软心都快跳出胸膛。
把事情告诉她,她从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神秘地对我说:“从此我们不用再在外面上自习啦,老师给了我这把会议室的钥匙,我们以后去那里吧。”会议室在红楼的二楼,很安静,很安全,而且我们上自习到很晚都没关系,只要能按时回宿舍就好。我们在老校时,一直在那里上自习,那一年,跟着她这个学霸,我也拿到了奖学金。
那是我们最上进却又最欢乐的时光。周末我们基本白天晚上都在那里,看书、做题、背单词。累了,我们就说说话,讲讲自己成长的故事。我们都是家里的老大,后面一个弟弟,一路成长,都是自己所在班上的佼佼者。相似的经历,如今同在异乡求学,我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逛街也是一起,西门市场、川北市场,宁安巷、公安巷、吉隆巷花市街……吃米粉、吃锅盔夹凉粉、吃葱油饼。
后来搬了新校区,我加入了社团,跟着晚报社老师实习,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再后来,大三我和先生谈恋爱了,大四实习,她也谈恋爱了。然后找工作,毕业。然后就失去了联系。我们就这么一不小心把对方丢了。
去年看见老贾来上海他们见面相聚的照片。我激动地找老贾要来了她的微信。终于联系上了,这次来上海,早早就告诉她。上海人的节奏我是知道的,城市大,交通拥堵,周内交给单位,周末交给孩子。
她趁着带孩子参加比赛的空档我们见了。见了面才知道,笃厚的情谊不会随时间淡化。我们用熟悉的家乡话,回忆着属于我们的过往,回忆着那些青春做伴的岁月。交谈中得知,她近些年身体不大好,好在儿子虽在叛逆期却也懂事优秀,老公体贴出色,家庭幸福美满,因此也替她由衷高兴。
分别时,她一直送我到地铁出口,我们紧紧拥抱,抱紧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唰地滚落。我先走,她就在玻璃门后面站着,我一回头,她站在那里,朝我挥手;我再回头,她还在;要拐弯了,她仍在。我抹了把眼泪挥手作别。
到了会场,给朋友讲今天去见了一个重要的人,讲我们一起做伴的过往,眼泪再次滚滚而落。朋友说,你太感性了。我说,那些举目无亲的日子里,我们远离故土和亲人,一起走过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起读书一起吃饭,一起奋斗一起成长。一起走过红楼里漆黑的走廊,也一起看过花市街最艳的鲜花;一起捡过校园里的秋叶,也一起看过夜景中霓虹的光。最美的年华,我们陪伴了彼此,温暖了彼此,见证了彼此。可是最后走着走着,我们却把对方丢了。
好在,通讯如此发达,我们找回了彼此,找回只属于我们的过往。愿往后余生,我们可以经常相伴,互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