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整合了下,下周恢复更新,希望看得比较嗨~ 《灵猫记(1~10)》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那是一个很残破的村庄,刚刚经历了战火的摧残,硝烟代替了炊烟在半空中盘旋,空气中弥漫着烧焦腐烂的味道。

端坐在古柳上的少女却睁开眼睛,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她腾跃而下,落地却无声无息。怨气聚集的时候最适合猎食了,但今天她的目的并不在此。身形一动,她便突破结界直达目的地,虽然结界的存在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太弱了。

她推开摇摇欲坠的门,那个孩子就坐在稻草铺就的床上,冷静得出人意料。少女歪着头看他,他便抬头对着她的眼睛弯弯嘴角。一瞬间的怔忪,她快步走上前,单手结印拍在他灵门,又利落地走出茅屋。

耳畔清脆的一声鸟鸣,她随手丢了点灵力,很快万物又重归宁静。

“小妖,在我的地盘造次。敢抢我想要的……唉,你还不跟上?”

小孩子就是麻烦,走路真慢,她不满地朝后面瞟了一眼。然而对方明明是在尽力跟上她的步子,圆润的额头上沁出薄汗。她皱着眉头去牵他的手,软软的。与常人无异的黑色眼眸里氤氲着笑意,他竟咯咯地笑起来。

“齐暝。”

“什么?”

“相遇正黄昏,从今天起,你叫齐暝,随我姓顾。”

“是,齐暝谢过……”

“顾茵,你可以和柳儿一起叫我顾姐姐。”顾茵指着枝繁叶茂的古柳缓缓开口。

“顾姐姐!”脆生生的嗓音很难让人想象这是棵至少几百年的柳树。但不出意料,看见了那孩子后,清脆的声音骤停,柳枝开始疯狂生长,狂风猎猎,枝条显出诡异的古铜色,尽数伸向那个孩子。

就当枝条可以够着孩子的衣角,顾茵指尖一掠,生生裁去了尺把长,痛苦使失控的古柳有所清醒。她愤然道:“顾姐姐为何要阻止我,只要得到他的灵力,我就能立即得到仙籍,再不用没日没夜的修炼,为何要阻止我?!”

“曈昽异瞳,”她用密语传达,“你做出决断前先弄清楚好吗?天罚是什么,你还不清楚?”

有如被一瞬间抽去了力气,古柳枝萎焉,那声音中也有了颓意:“呵,果然是命不同。顾姐姐,容我先休息去。”

“以后,他与我们同住。”

“悉听尊便。”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五十年倏忽而过,齐暝到底不是凡人,个子只是略微长点,头顶勉强够得着顾茵的下颌,却已是十分懂事了。柳儿也不似开始那样凶相毕露,只是有些愤世嫉俗罢了。只有那个人好像从未变过,淡淡的语气,能不笑的时候便抿着唇,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切,仿佛身在戏外。

柳儿一直醉心于修炼,又苦于根生在土,不能随顾茵四处搜集灵植灵药,抑或是比较顺眼的大妖怪的内丹,打杂跑腿端茶递水的活计就全让给齐暝了。而顾茵又本着绝不欠人人情的操守,按劳记薪。一时间齐暝囤着好些修仙药材,让柳儿眼馋不已。

人间六月,古道上土地龟裂开来,暑气熏得人头晕脑胀,柳儿也只好卷起吸收灵气的枝叶,烈日下萎靡不振。顾茵汗涔涔地从远方回来,团扇翻飞如蝶却丝毫不减燥热。她愤愤一跺脚,便没了身影。齐暝忽然想起向日里得着的一株冰魄,这会儿应该可以派上用场,便回到阁楼里去取,寻着顾茵的气息跟了上去。

昆仑雪水化作的湖面透着让人放松的清凉,顾茵宽衣入水,长发漂浮在水面,宛如黑色的曼珠沙华。任湖沙带着自己越陷越深,突然记起自己有个含水字的名字,记起一张倔强的脸,和那些开在牧云山上的花。怎么能忘了呢,那几年的相伴相知,如今已化作梦魇纠缠,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直到身后因惊讶而吸气的声音响起,她不知怎的,一时间全然忘了瞬息移动的诀,竟幻出了原形。

水汽淼茫间,巨型的猫并不因为沾水而显得狼狈不堪,相反,那翠绿色的猫瞳明亮得惊人。齐暝束手无策,只得紧紧闭上眼睛,余光里他看见了软白的猫尾,双尾猫,他捂住口,害怕惊呼出声。

“回去,今日之事你切莫要言与他人,柳儿也不行。就这样忘了吧。”顾茵语气不稳。

又是一年。

“你是何时认识顾姐姐的?”齐暝轻扣古柳树干。

不理。

“我有一株百年颦蹙花,听说对木本修灵有益。”

“三百年前,我初为妖。一时动了歪念,想要夺取路过的顾姐姐的灵药,妄想暴涨灵力一步登天。顾姐姐念我初犯,饶过我还定居在此,教导我需谨记天罚,慢慢修炼。”

“然而你还是动了吃掉我的歪念不是?而且你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都没有说清楚顾姐姐从何而来。”

“你就知道挤兑我,顾姐姐明眼人便看得出出身不凡,况且救命恩人我又怎么能盘问呢?无论如何,颦蹙草。”

齐暝堪堪拿出,便被柳枝卷了去。他无奈地笑了笑,想要知道身世,首先要知道顾茵是仙是妖,来自何方,如今这也成了难解之谜。

“齐暝,东向,八十。”顾茵千里传音。

“我即刻就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齐暝,把这个收在锦囊里,还有这个。”顾茵向着越长越高的齐暝丢着草药,枯枝挂住了她雪白的裙裾。齐暝觉得刺眼,走上去想帮她移开。顾茵却像是惊到一般,身形顿移,具有攻击性的灵力已然掷出。平地惊雷。

“顾姐姐,是我,我没恶意。”他小声辩解。

“抱歉。”她淡淡开口,“你去那边拿一些火石,我得及早烘干这些草药。这草娇贵得很,必须要自己家的火种。”

“知道了。”

顾茵也不知是下界太久还是怎的,今日心绪十分不宁,恐有大事发生。好在齐暝一直在帮她,不至于与让她一个人一心二用。

“我回来了。”

“嗯。”她满意他的效率,仰头看见少年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速度飞至身前,笑意却霎时褪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齐暝脑袋清醒的时候便看见顾茵一身血伏在树上,他急忙跑去。顾茵还有意识,啐出一口血:“啧,还挺厉害的。”

“发生了什么?何人重伤的你?我刚刚突然失去了意识……”“勿要多言,扶我回去。”顾茵有些疲惫,顾不得礼节就靠在他身上。

“顾姐姐这是怎么了?怎的一身伤,齐暝你说话呀,谁这么狠心伤了姐姐!”柳儿涤心经也不念了,柳枝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他侧脸看了下睫毛微颤的顾茵,一句话说得半虚半实。扶着她到阁楼榻上,正欲走去找灵药,衣袂便被牵住了。

“血。”她虚弱的开口。手起刀落,他不假思索。那满满一碗暗金色的血,竟让她嗅到浓烈的悲伤,好熟悉。“出去,血我不会饮的,是外用。”他耳梢突然变得灼热,仓促掩了门。

柳儿不知道情况,细枝丫正要探进去,被齐暝捉了个正着。“不许进去。”他严声道。柳儿虽然不够聪明,从他表情上也看得出来顾姐姐应该无甚大碍,撇撇嘴,重新回去修习了。独留下齐暝守在门前。

阁楼里几乎没动静,顾茵元神是猫倒也无需忧心,齐暝回想起她浴血的样子,一阵心慌。

她的伤与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否则那时怎么会突然昏厥?而血又可以医病,自己到底是什么?初遇时便冥冥觉得跟她走就好了,那在她身边究竟是对的还是害了她?他苦恼地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流云靴。

郴水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该怎样描述这个男人,流云靴,金蟒袍,金螭璎珞五色绦。那眼里似无情却有情,似有意又无意。

“让开。”话语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

“恕难从命。”齐暝站起身淡淡地回应,没有丝毫怯意,这人虚实难测,假如是她的宿敌,放他进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尚君来了吗?”阁楼里传来顾茵细微的声音。

“茵茵——你给我让开。”他挥袖,而齐暝早已避开,恭敬地站在一旁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阁楼内,顾茵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但血腥味还是萦绕在梁柱。她抬头见来人深锁的眉宇自嘲道:“没修炼是越来越弱了,这么狼狈的样子让你见笑了。”

“茵茵,让我留下来陪你吧。”他松开紧握的拳,修长的手想要抚上对方的脸颊。但她避过了,却半靠在他身上,借着力支撑着疲软的身子。

“我自己过得很好,你不用挂念我。只是最近出了点小问题,我应付得来的。你为我周旋各界已是不易,还是不要再麻烦你了。”

“可是我们本就是……”他艰涩地开口,木门吱呀一声,他噤言。

仔细用灵力审查少年时眼里有一瞬诧异,很快便知道了顾茵一身伤的来由。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少女,她不是一直乐于独居,几百年间他所见仅仅是一棵不善言语的柳妖,何时收养了这么棘手的?

“我取了些药,顾姐姐,你不妨喝点。”他垂着眸,药汤里映出眼中淡淡的心凉。

“多谢。这是,算了,不用介绍了。”“茵茵真是不可爱,连介绍都不愿多费口舌。我是尚善,有劳你对茵茵的照顾。茵茵你不要用灵力偷袭我,好,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会儿。”尚善扶着她躺下,动作温柔至极。

走过他身边时,尚善密语传达:“可否借一步说话。”

齐暝走出来时,看见尚善远眺着山川,夕阳渲染,仙风道骨恰如其分。“你可记得自己是谁?”他也不看他,好像知道答复一般。

“不记得。”

“茵茵没告诉你有她的理由,我不会干预的。但是你伤了她——你自己也很清楚吧——我不能视若无睹。”尚善的语气变得刻薄起来,衣袍扬起,威压陡生。

“果然是我伤的……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再留在她身边?”

“没错,随我走,我教你修习,控制住旧疾,如何?”他的衣袍缓缓垂下,又恢复了平静的语调。

齐暝想起混沌将清之时,她浅笑翩跹,牵住了他的手,将他带离了硝烟战火,给予他全新的世界。可是,他却害了她。离开或许对自己对她都是最好的选择,他默然点头。

“你准备带他走?”顾茵十分意外。

“怎么,茵茵不舍得?那为何要收养他?”尚君戏谑道。

“想将功赎过抵一下天罚而已。”

“天罚,你还是忘不掉那件事……”

“那件事,呵,其实我早就想通了。新账旧账一起算,我说的是以后的天罚。”她轻蔑地笑着,不可一世。

尚善心下一凉,覆住了她的双眼,担忧道:“洛水,你的左眼要异化了。”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齐暝,把这个冰封在水镜里。”顾茵头也不回说。

“顾姐姐,齐暝已经走了啊。”柳儿绞着枝丫怯怯地回答,太奇怪了,顾姐姐都弄错好几次了。那小孩还挺讨姐姐喜欢的,难怪得到姐姐那么些灵草灵药,她什么时候可以修成仙啊?

“哦。”顾茵顿了下,极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

“寻常的试炼就免了,你即刻便和我去上陵幻境,至少得帮你恢复至原来的十分之一。”尚善看着瘦弱的少年淡笑着。

“多谢,那何时可以回去?”

“还没开始就想着回去,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走出上陵幻境。呵,小子,你还差得远呢。”尚善旋身乘云而去。齐暝亦紧随其后,总有一天,他能澄明一切,坦坦荡荡活在这世间。

镇恶灵,灭邪魂,寻仙草,斗武神。齐暝从一开始的血迹斑斑伤痕累累,逐渐变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举止风度也更胜一筹。尚善虽在他进入幻境时会指导一二,在幻境中实是他自己在历练,其中艰辛,无须赘述。唯一令人不解的是,当天即使受再重的伤第二天便痊愈如初。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幻境的特点,似实而幻。可每有仙家修炼失败,便是仙魄都散尽。尚善也会慨叹一句:“又是喂了这上陵幻境,轮回不复,可悲可叹。”

那日他假意睡着,午夜有鸟啼鸣。很快周身仿佛置身于温水中,疼痛感悄然不复。他挣扎着御剑而指,定睛一看竟是只青鸟。那青鸟也不惊,幻出五彩光辉,竟拨回了他的剑气,翩然离去了。

尚善也注意到了,思酌片刻,似是警告:“你不要给我牵扯上什么别的,特别是麻烦的女人。当然,茵茵还是最好的。”这是随他修炼这么长时间,齐暝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顾茵的名字,他突然很想知道他与顾茵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好了,我们是有定亲的。”尚善抚着袖边的金螭纹,笑意摄人心魂却仿佛暗藏毒药,很满意地看见齐暝冷然直接飞进上陵幻境的中间地带。

“多年不见,修灵宫主也变得这么刻薄了?”似鸟雀清脆的声音响起,螓首柔荑,眉目如画,清扬美人,棠棣硕人。她着一身彩绣的百鸟朝凰,举止含情。如果说顾茵如幽兰清淡出尘,那眼前人便如牡丹华贵娇艳,一个如月色入户,一个似日辉生姿,各有千秋,不分上下。

“凤翥宫主也不是闲到夜夜为他疗伤,怎么,突然想到我了?”尚善也不紧不慢地回应,心里却是十分不喜。顾茵尚存于世,她的出现不会有好事。这么麻烦的人竟然一直在身边,实在危险。

“我瞧修灵宫主有些心神不宁,莫非有什么事讳莫如深?”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哪里有什么,凤翥宫主多虑了。呵呵。”尚善干笑了下。

见她不说话,只轻轻撩起一边丝袖,竟是缠着绷带。毕竟是老相识,他便道了句:“这是,怎会……”

“啊,一只小猫挠的,其实几年前就好了。”她缓缓解开绷带,玉手一抚,伤痕迅速消失。小猫,天下还会有这么艺高胆大的猫?尚善心里一忖度,明白了八九,敢情她是来威胁的。

“我真的无心插手你们的事,但是,我不保证自己不会说出去。”云颜浅笑着,“修灵宫主也是明白的,我确实有条件。不是很难——尚哥哥不要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一句“尚哥哥”如平地惊雷,惊得尚善有些呆滞,仿佛又回到了几百年前。

“你让我待在齐暝身边,我不会闹事的,好不好?”她歪着头笑,眼里说不出的纯真。倘使云颜再妖艳一点阴险一点,尚善不怕和她硬碰硬,然而她就是装纯真,而他就是认栽,谁让几百年前这丫头还一口一个“尚哥哥”叫得亲切。

“这,还看他的意思。我又不是他师父。”尚善背过身抻了抻衣褶。“有劳了,修灵宫主。”语气又顿时恭疏起来,化了只青鸟停在尚善肩上。

中间地带虽是第一次来,但齐暝也是日日精进,有攻击性的伤害还不足以让他致命,只是稍微挂了点彩罢了。他杀累了,寻了棵树坐着,姿势倒像是散漫的顾茵。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尚善顾茵关系不浅,只是没想过会是有姻缘的。细想开来,又觉得许多地方解释不通。既是定了亲,为何百十年不曾来看望,更别论嫁娶之仪。顾茵为人淡漠,对待未婚夫应该有所不同,可她最亲近时不过叫他“尚君”,此外并没有逾矩的举止。还有她带给他莫名的亲切感,似乎和上次旧疾发作有关,可又不知为何……一时间心绪纷扰,难理难解。他提着剑准备再操练一番,尚善架着青鸟就飘飘停在他面前,止了他的去路。

“别走,有点事想跟你说。”尚善瞥了一眼青鸟,缓缓开口。

“洗耳恭听。”齐暝心里堵着,语气也沉了几度。

“呀,恩公怎么又受伤了,小云昨晚不是刚疗好的吗?”青鸟翩然落地,化作清秀女子样,话说得极玲珑,一句便解释了自己称呼,与齐暝的关系,还预示着以后也会为报恩替齐暝疗伤。

“这位是小云姑娘,擅长治愈疗伤。”尚善有些无奈的掐了掐眉心。“我恰好遇见了,她道是你救了她一命想要报恩。我觉得带她在身边你修炼也会快很多。你怎么想?”

“齐暝心领。可是路途艰险,姑娘……”齐暝不是很乐意,总觉着答应像昧了良心一样,礼多必有诈。

“无妨无妨,小云伤着了会好的,恩公伤着了小云不哭死悔死才怪。恩公就留下小云吧。况且小云体质特殊,在这上陵幻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恩公就可怜可怜小云,带小云走吧。”一席话又说得人拒绝便是无情无义,连尚善都感慨凡人说的是对的——“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那好吧,小云姑娘便一起吧。”齐暝轻叹,云颜洞若观火,亦是佯装欢颜。

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海独忘机

尚善怎么也想不通,当年冒失洒脱的云颜会变了这么多。自涅槃后便接替了宫主的位置,大小事宜磨练她的心性,成就她的端庄不难解释。可眼前这个事事料理周到的女子还是很令人吃惊。或许是自己离开久了,天与自己的联系不过几间宫殿,一点血脉罢了。

云颜间着半尺宽替齐暝疗伤,他不愿别人靠近,她便不靠近。罢了收拾着他们在上陵幻境得来的仙品,似有意又无意地问了句:“恩公仙号尊何?”

“我不是仙,你唤我顾齐暝便好。”他想是因为自己出入上陵幻境,被小云误认为是仙,便不甚在意。

闻言,云颜手一顿,仙果骨碌碌滚落在地:“竟是与天界的四灵宫主之一的曈昽宫主同名,恩公如此尊崇,小云何德何能……”

“重名?曈昽宫主?我灵识初启便是在人间,幸有顾茵教习,怎会是重霄仙家。”他微讶,但很快镇定下来。对于身世,他也很迷惑,小云看似有些见闻,不妨先从她这边了解一些。

“小云,你不过上陵幻境青鸟,天界之事,岂是汝辈可妄论的?”尚善有些不安,担心她会说漏嘴,这样顾茵的计划……

“仙君大人息怒,小云自知卑贱,不过这也是听闻上历练的诸位仙君所言,陟罚臧否,还是找诸位仙君吧。何况小云觉着天界神圣,心中有佛便口中诵佛,讲讲天界逸闻趣事难道也不行吗?”

眼见着他们几乎要吵起来,齐暝扶额低声道:“既是逸闻,虚实难测,让小云讲讲也无妨。尚善,你从来没说过天界的事。”尚善收起了不善的目光,半倚着古树,挑衅地看着云颜。

云颜挑眉,还是自己占了上风,斟酌字句,娓娓道来:“自盘古开天辟地,创造万类。上古神族为了维持天地秩序,划疆定界,又与妖魔鬼怪厮杀几百年,仅剩下四支灵族祥龙、瑞凤、灵猫、麒麟,被后来的仙家尊为四宫,在天界位极权重。不知为何,几百年前透露出四大宫主皆离天界,众仙家竭力找寻不得,恐是湮没了。小云以为是曈昽宫主在世,刚刚失态了。”

“就这些?”尚善悬着一颗心。

“就这些。”云颜微笑,回去继续收拾了。

齐暝觉得小云有话未完,果不出所料,尚善约了人喝酒。云颜便提着裙边蹦蹦地凑过来了:“齐暝,我继续给你讲天界的故事吧!”他不作声,却是默默地点了下头。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既不能证明你的身份,那便是擅闯天门,速速离去,饶你不死。”

“天规森严,下仙以为自己没做错。”

“多谢小灵主举荐,临渊不胜感激,请受临渊一拜。”

“小灵主今日,今日妆容明艳……甚是好看。”

“却才巡视牧云山,见花开得灿烂。想小灵主在阆苑日日所见都是精养细培的花,便折了一枝给小灵主簪着。”

“不称你小灵主,那称你什么?”

“洛儿。”

“征战十月,度日如年,全是因为你啊,洛儿。”

“你既已定亲,又何必来招惹我,是觉得我好戏弄吗?呵,因为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所以就可以把别人的真心踩在地上吗?!”

“洛儿,怎么办,我已经放不下……”

“天地为鉴,临渊此生,绝不负卿,此情切切,至死不渝。”

“便是魂飞魄散,我也不能让你出去送死。”

“洛儿,你的镇灵瞳,对我没用……”

淡金色的血液喷出,洒在她惨白的面上,浓重的悲伤里,她看着他变成青烟消散。陡然惊醒,已是泪湿枕巾。

顾茵踉跄着,从镜奁暗格里取出一粒干涸血珠,多少年了,她差不多绝望了,可是心底的声音却叫嚣得一次比一次激烈,无论如何,这是最后的希望。她整理好房间,推门出去。

阳光温柔地包裹着万物,鸟雀争鸣,春色醉人。顾茵一袭素色长裙,眼波流转,说不出的清淡出尘。她轻轻叩了叩古柳,柳儿的修炼长进很快,这几日间应当可以渡劫成仙。

“顾姐姐这是要走么?”

“嗯,去见一个旧友。不能看着你飞仙,我觉得挺歉疚的。”

“没事没事,若不是姐姐助我,我岂会这般顺利修炼。顾姐姐有要紧事就去做吧,柳儿无碍。”古柳声音微微颤抖着,心里的激动溢于言表。

“渡劫不是小事,这几天你将结界加固一些,我有些灵药埋在阁楼下面,你若支撑不住,自行取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姐姐大恩,柳儿永生难忘。另外,顾姐姐是天上人,可知道天界掌管凡人命格的是哪处仙司?”

“天府宫,主事的是司命星君。”顾茵微微迟钝了下,猜到又是因情而修炼,浅浅叹了口气。身形隐去,前往冥殿。

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

凡人口中的阴曹地府恐怖黑暗,为非作歹之人在此受尽惩罚,十八层地狱,苦罪无边。其实抛开这些特定的功能,冥地和人间的区别,只是天要灰一点,水要黑一点,来往的不是活物罢了。顾茵不能走黄泉路,往来办事的,往生的仙家很可能会认出她,好在止语早为她辟了小道,直抵冥殿。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她素色的长裙在血红的彼岸花中格外刺眼,或有花瓣凋谢,似乎连素裙也被洇染。止语远远望着,心底一股暖流,他笑着抚了抚衣褶,前去迎接来人。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小洛。”丹凤眼,朱砂痣,苍白的面容,却有病态的妖娆。止语伸出修长洁净的手,携着顾茵,略微发力便将她带离了彼岸花海。

“止语兄。”她忍不住,眼泪就泠泠落下。

“怎么来我这儿一次就哭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呢?好了好了,小洛不哭,止语在这。”他轻轻抚着顾茵头,心里猜到她还是为了那个人,五百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已经魂飞魄散,世间再无,你为何还执迷不悟?”待她稍微平息,止语不得不再次揭开她的伤疤。

“止语兄,我觉得他没有死。”

“当年他替你受了万瞳之蚀,便是四大灵族也会魂魄受损,更何况一只仙资尚浅的应龙。而且,你知道的,你对他用了镇灵瞳,他几乎无法反抗万瞳之蚀。”止语解释着,以为她是思念心切,乱了神志。

“可他说,我的镇灵瞳对他没用。若我没记错,上古神祇为压制灵猫族,防止其滥用镇灵瞳扰乱六界,赐御瞳仙法与其他三族。而且,”她从袖中取出血珠递给止语,“这血和他的很像。”

止语接过,放在鼻下一嗅:“是祥龙族的血。莫非,你是说……你且在我殿中住下,我去找找典籍,牵离魂魄这不是小事,但是世代曈昽宫主或许可以……”

“洛水感激不尽。止语兄与曈昽宫主可有交集?”

“我?怎么会,那时天天与尚善喝酒胡闹,何曾见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曈昽宫主。不过,云颜领命为他送过一阵子仙药。”

“小云?”顾茵记忆里的云颜尚是烂漫无忧的少女,此时迫切想知道她在哪里。

“你无需问我,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自涅槃后,她怕是再不会认我这个哥哥。”止语苦笑,留下消瘦的背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那位仙君真是古板无趣,走了倒好,免得人无端受了拘束。”云颜毫不介意屈膝坐在草地上,颇有些顽皮地看着他。齐暝被这种直白的注视盯得有些不自在,索性撇过头去看半空中的归鸟。

云颜笑起来,声如银铃:“恩公原是这么害羞的人啊。罢了罢了,小云讲逸闻就是了。上陵幻境的确不是天界领地,所听闻的自然虚虚实实,恩公没说错。但没了仙规处处约束,仙家也会唠嗑。褒贬全在自己的观念,反而更有品咂的意趣。”

“就拿刚刚提到的四大宫主来说吧。上古灵族,繁衍至今,难能可贵。然而子息渐薄,位子又高,难免让久居其下的仙家生出不轨之心——仙家并不是所谓无心无欲无念的,仙魔之别往往在一念之间——这种心思灵族首老又如何不知?为了巩固位子,灵族之间常常联姻。而这种没有感情的政治联姻,总归是会酿成悲剧的。”

“联姻拆散有情人?”齐暝不禁想到顾茵和尚善,自从知晓四大灵族之中有支灵猫族,他就能肯定原身是双尾猫的顾茵便是那一族人,而尚善自然也属于其他三族之一。

“嗯,可以这么说。但是,也不尽然。”云烟略微停顿了下,嘴角一丝古怪的笑,“故事发生在五百年前,灵猫族所执掌的夜汐宫的继承人恋上了一只刚刚得道成仙的应龙。”

“那真的很不幸。”齐暝叹了口气,此外并无其他感觉。

“不幸的是那只应龙,情未遂,命先绝。”云颜似是为应龙抱着极大的委屈,语气愤愤的,“倘若夜汐宫的小灵主不是一意孤行,明知自己已是婚约在身,却还是日日痴缠着应龙。应龙或许可以潜心修炼至上仙,逍遥自在永生永世。”

“莫不是他自愿的……”齐暝不相信爱一个人会毁灭掉一个人。

“他才不是自愿的,他怎么会是自愿的!……五百年前应龙得知了小灵主有婚约在身,本是要与她相诀,可还是断不了情。直到,换取五百年安平盛世的六界混战。灵族身先士卒,几乎折尽族人,浴血奋战。而灵猫族尤甚,浩浩大族,竟是战得只剩仙龄不过百年的小辈。这时不知魔界从何得知了御瞳仙法,操纵灵猫族战死亡灵的镇灵瞳反噬,启动了万瞳之蚀。”

“万瞳之蚀?”齐暝头开始暗暗疼痛起来,莫非自己与之有关联?

“既是反噬,便是施加在这些小辈们身上,于是,灵猫族又一次被血洗,而那只应龙拼尽毕生修为,散尽三魂七魄,护下了挚爱,自己再不入轮回。而不知感激的小灵主却逃走了,并且一去便是五百年。”

云颜说得激动,竟是折断了勾画的玉簪,眼圈也是红红的。

“早知后事,夜汐宫主也不会……”齐暝觉得小云说得有些偏激,忍不住开口。

“齐暝你是说早因为门第之遥就放弃吗,那你还会心悦我吗?”云颜定定地看着他,渴望一句回应。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何事这般肃穆,她是不是告诉你了什么?”尚善步履稳健,眉眼清朗,若不是周身萦绕着醉人的酒气,很难相信他是喝过酒的,还灌醉了南海的一众仙人。

“没什么,齐暝不是向来少言,仙君怎这般多疑?”云颜浅浅笑了下,自然地递去准备好的醒酒汤,仿佛恰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她已然学会了避重就轻,游刃有余地操纵着事态的发展,纵使现在他说不出做不到又如何,五百年她等得了,何必急于一时?

“小云,快把止语拉回去,他又吐在我霞纹锦上了!逞什么能啊,洛水又不喜欢会喝酒的男人……”醒酒汤一喝反倒醉得厉害了,尚善噼里啪啦倒腾出以往的事。但云颜不想听到那些个名字,半恼怒地直接将他迷昏过去。“止语,尚善,洛水,是谁?”齐暝看见她仙法娴熟,不禁起了疑虑。

云颜转过身,抚平了荷叶绿的袖口褶子,抬头对他莞尔一笑。难道现在就要告诉他么?

冥地,灰蒙蒙的天。从偏殿的镂花窗口向外望,可以看见蜿蜒的忘川河,青石板的奈何桥,朱砂红字刻满的三生石,以及围着头巾的孟婆。顾茵食不知味,少言寡语,无眼的小鬼侍很是焦灼,害怕怠慢了冥王的贵客。顾茵只好让止语遣散了他们,独自在偏殿里蜷着。总觉得孟婆会时不时朝她这儿望一下,然后牵动满脸皱纹笑一下。止语说孟婆眼神不好,可她还是会背脊发凉。临渊还活着,没有被强灌了孟婆汤,那就还可以忆起她,她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可休息好了?你气色不甚好,许是这冥地的阴气太重。”止语推门进来便看见顾茵半倚着窗,手臂瘦的让人心疼。

“可有消息了?止语兄,临渊还活着对不对?”顾茵期待地看着他。

“是有消息了,但是小洛,死心吧,他绝不可能回来了。”

“为什么,不是说曈昽宫主可以牵离魂魄,临渊……”希望又变成绝望,心里的苦水泛滥,从眼角溢出来。

“世代曈昽宫主确实可以牵离魂魄,但那是要有极强的仙力支撑,以及要忍受极大的苦楚。与你相识之前,他为何那么做?何况那曈昽宫主自小身体不好,时常需要仙药吊命,牵离魂魄,那岂不是自取灭亡?至于为何他不受镇灵瞳约束,或许是安慰你。而他的血与祥龙族相似亦不难解释,应龙也是祥龙旁支,血脉虽远不变。这么说,你可以死心了吗?”止语冷漠起来像一把淬了毒药的刀,一刀一刀剜掉着腐烂的爱恋。

临渊,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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