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穿着开裆裤在天底下奔跑的年纪,我的爹与邻村一个大他二十岁的木匠一起包下了村口的一个窑洞,开始了他们泥水匠工的生涯。所谓窑洞,不是住人的窑洞,是烧瓦的窑洞。
这烧瓦的窑洞之前是两个四川人在做。两个四川男人,精瘦黝黑,永远头发乌黑,脚上甩着塑胶人字拖,腰上围着蓝色围裙,在这窑洞与窑场上照顾他们的生意。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没人问,只是一直叫着“川耗子”。既然叫,他们也就答应,叫熟了也就习惯了,当初可能有些歧视意味的称呼反倒成了显示亲切的标示。
虽说是烧瓦,其实也烧砖,不过砖的需求比较少,久而便不再多烧了。若逢有人需要,必要先与他们招呼,烧多少多少数的。我的懒爹在那会儿而还是成天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头发漫长,广交朋友,喜欢喝酒,酷爱打架。与两个外来人口自然也成了划拳喝酒的老朋友。一来二去,人家烧砖烧瓦的技术也都被他学得差不多了。
两个四川人吃苦能干,做了不到四年,有了一笔小小的积蓄,就搬进了县城,盘下一个小小铺面,售卖烧酒、干货与各种四川特产。我的懒爹与他的木匠朋友便顺着机会接手了这个窑场。于是,一个无业懒青年与一个木匠就搞起了这烧瓦烧砖的工作。
烧瓦,那就得有烧瓦的样子嘛。头发乌糟糟一团一团顶在头上,大拖鞋拖上,土红色背心套起来,再把蓝色围裙也系起来。大早上起来,抱着水烟锅啪嗒啪嗒吸着,走着,巡视小小的窑厂。那欷歔的胡茬子,那忧郁的眼神,还有那只木竹子的水烟锅,嗯,那就是我的懒爹。
烧瓦其实是顶辛苦的活计。大早起来得拉着破牛车到事先找好的地里挖合适黏土,拉回窑厂。之后要把黏土倾倒进注水的圆形池子,让水充分浸泡,期间还要把水牛赶进去,让牛在池子里一圈一圈一圈地踩浸水的黏土,直到黏土黏软精细,不会散开也不至于过硬。我喜欢骑牛,就骑着牛在池子里一直转一直转,年纪轻轻,也不知骑出了个什么名堂。阳光暖,只知老牛吭哧吭哧吭哧,走圈走圈再走圈。老牛不晕我也晕。
踩好泥后经过一段时间浸泡,就把泥都起到地上,堆砌成长方体,把几个面都抹平,然后待到水分散去部分,用钢丝拉着,像切豆腐一样把土切层下来,覆到圆柱形模具上,手工旋转、按压、抹平,再切分。一个模具一次可以做出四片瓦。做好瓦还要送到窑洞里,又是给窑洞添煤炭烧火,又是从窑洞顶部往下面浇水,程序极其复杂,一旦某一步出现差错,一窑子瓦片全都烧坏。烧坏的瓦片不说没人要,白送人人也嫌弃。
懒爹摊上这么苦的活。我穿着开裆裤也摊上了。成天到晚跟着挖土吃土玩泥巴。做个小车用木棍子装几个轮子还要抱着去给他送进窑洞烧一烧。懒爹给我做小鸟,做老牛,做小狗,做好都送进去烧一烧,拿出来还要说,来,儿子,你的烤全牛。
碰到烧坏的时候,两个人闷气坐着喝酒,“舅子卖的!火和水控制都和以前一样,烧红了,有鬼!”
“不行了,这窑子估计有问题。”
一面骂着一面又烧着,不过更加在意窑洞的火候了。
日子慢慢地过,也快快地过。两年里烧了许多好瓦,也烧了许多坏瓦。日头在天上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把盖房子需要瓦的人也转得越来越少。大木匠没人要,没想到来烧瓦,瓦也快没人要了。
散伙的时候是一个冬天晚上,两个人在火炉上架了黑锅,放了几包食盐,炒了一锅子爆米花,玉米砰砰砰炸裂,白色的玉米花飞了一地,两个人边喝酒边聊天,瓦不行了搞别样,不信。大木匠丢起一个爆米花,伸嘴去接住,摩挲着手上的茧子骂了几句。
北风呼呼地刮着,刮断了老旧的电线,刮熄了覆满苍蝇屎的灯泡,大木匠说,
“回家烧酒吧!酒总是要喝的!”
青红皂白的青,青爱做梦,不常更新。希望遇见同样爱做梦的人。长按下方二维码可关注。
往期文章阅读可点击公众号左下角对话框分类搜索。
微信公众号:qing170016
搜索可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