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步步为营，连连取胜，风云变幻，大权在握，赢得了大局，却失了她。从没有想过，她已在不知不觉中刻在他的心头，从没有想过，没有她的日子，他的生活成了一潭死水。
01
那年那月那日，长宁街头，人来人往，他一身玄衣负手而立，目光灼灼，神情严峻，冷言道：“以后学着机灵点，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保护别人。”言罢丢下几枚银钱，未等她说声谢谢便已拂袖离去。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虔诚的叩了一个头，心中想这恩情，以后纵是万劫不复也必要偿还。
初相逢，他出手相救，救她姐妹于水火，助她逃离恶霸。
匆匆数十年，风云变幻，他承袭父职，成了叱诧风云，声名显赫的大将军。近至京城远至敌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叶寒的威名。
树大招风，众矢之的。纵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也不免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除之而后快。
再相逢，她舞剑献艺，裙裾飞扬，旋转腾挪。一转身，英姿飒爽，一回眸，百媚柔肠。
这次相见，他不识的她，她亦忘了他。
他不识的是因为他未曾放在心上，只是单纯的路见不平。更何况时光流转，她早已从一个邋遢的女童成为一个风姿卓越的少女。尽管多年后，她满身伤痕，气若游丝，向他低喃道，“我这一生也没有学会机灵。”他竟未明白她的意思。
她忘了他是因为自那日分别数日后，她便被人诓骗到白阑山，抹去了之前的记忆，成了训练有素，冷酷无情的的细作。多年以后，她记起他时，想起之前所做，痛不欲生。她本以为是她将他一步步带入险境，可她终究也不过是他复仇路上的一步棋子。
02
叶寒胜仗归来，皇帝大喜，命朝廷上下摆宴贺喜，升官进爵。
宴席上，梧枔一场剑舞赢得宾客连连称赞，叶寒觉得这个女子舞步扎实，挥剑利落，定是有几年功夫，也便夸赞了几句。
丞相闻言，嘴角挂上一丝得意，拱手上表皇上，“陛下，大将军劳苦功高，难得有女子能得大将军嘉奖，不如将这女子赐给大将军。”
数余年的明争暗斗，他早心如明镜，丞相是见他屡立奇功心生嫉妒，想要暗中操作一处而后快了。
那他正好顺水推舟。
梧枔以舞女身份入府，最多只是一个侍妾，可他将万千宠爱集她一身，夜夜留宿，恩宠备至。绫罗绸缎，金枝玉翠，赏赐不断。
梧枔在白阑山数年的训练早已心硬如磐石，纵使他整日在耳畔柔情蜜语，她也只是觉得如一阵清风滑过心头，有过温暖却并无痕迹。想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任务她依旧未曾留情。
她多次将他的行踪泄露，让丞相布下埋伏，致使他多次受伤。可他依旧装作不知晓，对她一如从前。只是在不知不觉间，梧枔见了他竟有了几分愧疚之情。
那日她在池旁赏莲，他的几名姬妾说笑着走了过来，因早就对她心生不满，难免几句冷嘲热讽，“那你一个出身卑微地舞姬，一个小小的侍妾就妄想得到将军的心，真是不知廉耻。”
她本不想与他们计较，转身离开，可是其中一个姬妾跳到水中，另一个却假称是她推下。事情闹到将军夫人那里，她虽是冤枉，却百口莫辩。尽管有一身功夫却不敢暴露身份，便由着她们打了五十大板。
叶寒一回府，听闻此事，甚是恼怒，严惩了那些姬妾，就匆匆来到她的房间，看到她身上的伤痕，满是疼惜。
梧枔看到他眼中的关心，竟泪水模糊了眼睛，多少年来她都不曾哭过。
只记得那日醒来，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从此以后就跟数十名同她一般年龄的孩童都在泥泞中苦训，起初她也哭泣，可是越哭，受到的惩罚便越严厉。往后每日回房休息身上都是伤痕累累，纵是万般疼痛无人问津她也未有过半分抱怨，流过半滴眼泪，只是很庆幸这一天没有倒下，没有被人打死。
看到叶寒的关心，她终究是动容了，她突然很想要这种温暖。
叶寒生气，并不是因为别人伤了梧枔，而是生气这些姬妾险些坏了他的计划，他恩宠梧枔，只是想蒙蔽丞相的眼睛，让丞相放松警惕，这样他才可以更进一步的掌握丞相的阴谋。
叶寒这步棋虽走的极致，但他没有想到他的温柔以待不仅蒙蔽了丞相，也蒙蔽了梧枔，更蒙逼了自己。
03
她到底还是对他动了情，纵使当初是杀人如麻的头号女细作，遇见叶寒她终究是心软了，往后的情报也不似之前那般有价值。不过半年左右丞相就起了疑心，中给她送来了一瓶解药，说她这些年来忠心可鉴，特赐她这瓶解药，喝下后便可想起往日的种种。
梧枔自知道没有这样的事，想来大概知道自己出了异心想要除掉自己罢了，她自是不敢违背丞相的命令，无非横竖一个死，只是想到她此后再无法见到叶寒，也生出了一丝不舍，满含眼泪的喝下了解药。
她本以为就要安静的睡过去了，谁知往日的种种，尘封多年的记忆真的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小姑娘，倒是很厉害。”
“大人见笑了，我自小就对见过的人或物过目不忘。”
“哦，原来如此，既然你有这种本领，那给你份工作你要不要?”
她记起那日在街上，她因为帮一个忙，旁边的一位男子就想为她推荐一份工作，她想着有了工作就可以照顾好妹妹，便同意随他前往，结果那人让她喝了一碗白水，她醒来后就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便开始在白阑山训练。
再回忆，她想起昔日的救命恩人，那个一身玄衣的男人，他的眉眼，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竟是与如今的叶寒如此吻合。
她泪如珠垂，撕心裂肺，不敢相信。她的恩人，她许诺过以后万劫不复也要报答的竟是她一步步逼入险境的救命恩人。
梧枔跪倒在地，心如死灰。
入夜，寒风微起，她依旧待在窗前想起过往叶寒因她所受的伤，便不能原谅自己，便任由寒风吹面，希望这风能吹走自己的罪孽。
丞相让她想起过往，只是想让她记起她还有个妹妹。那夜，她正想的出神，一封信随着一支箭射到了她的房间。她拿起读罢，又瞬间泪流满面不知所措。
她走上细作这条路后，便觉得自己此后再不会哭了，可是自遇见叶寒，爱上叶寒 ，这一切都变了。
丞相来信说，若她胆敢背叛，她唯一的妹妹便会同她陪葬。
一边是挚爱，一边是至亲，哪一边她都不愿放弃。
04
自那五十大板以后，叶寒也明显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他多次故意泄露一些机密给梧枔听，但丞相那边却一直迟迟没有动静，这半年竟是难得的安稳，让他有点不安。他本以为是梧枔足够机智发现他是故意而为止，可他终究没有想到她是爱上了他，再也不愿意伤他分毫。
前几日，他的亲侍跟他说，丞相那边近几个月收到的都是些无关要紧的消息，丞相猜测可能是梧枔对你动了情，要叛变了。
叶寒听后心中也自有了掂量，嘴角向上一扬，流露的却是一丝不屑，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多了几分柔情，竟这样让她服服帖帖的对自己动了情。当时她刚进将军府时，他派人去查她的底细，听闻她是丞相从一众细作中精挑细选的，行事心狠手辣绝不留情，未曾在任何一次任务上失败。想在想来也不过尔尔。
只是多年后，他想起今日的话语，才明白其实嘲讽的竟是自己。自他接替父职以来，不知多少官员为了跟他攀亲戚将女儿嫁给他，可是尽管身边佳人不少，他却并未投入过感情，他知道他与那些女子只是家族上的交易，感情于他甚是荒谬。
他本以为对梧枔也是如此，她只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可是后来看着她倒在血泊中，他才明白这些年来对她的柔情里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他以为他的虚情假意蒙蔽的只是梧枔，竟不知连自己也蒙蔽在里面。
知道梧枔对自己动了情，他也没有丝毫动容，不日后梧枔同其他男子捉奸在床。虽是他的故意安排，但看到她跟其他躺在一处时，他内心竟是忍不住的怒火，一脚将她踢在了桌角上，她的双腿间瞬间鲜血淋漓，但依旧向他哭道，“我不知道，我没有，你相信我。”她满脸真诚。
他看到地上的血，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揪心的疼，却仍狠心决绝地说：“你以为我对你几分好，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你区区一个舞姬真以为我会爱上你，我给你几分颜色全是看在当初丞相的份上，你现在竟做出这种龌龊之事。”他命人将她打八十大板，断两根手指，便甩袖离去，几行眼泪竟从眼角滑落。
她看着他无情的背影，一声冷笑。她本想下次见他告诉他有了他的孩子，她本想跟他说她是丞相的细作，她本想什么都告诉他，纵使她会失去妹妹，最多她陪着妹妹一起去，可是却不想让他再因为她受分毫伤害。
原来，他竟不曾爱过她，原来，他竟不信她。
05
她醒来时，还在自己的床上，只是全身痛的不能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见了，一阵蚀骨的痛袭来，泪流满面。
所有的情，所有的债，这一次都还完了，往后种种，再不留情。
虽是这样想的，但真的到了那一刻，他性命攸关，她却依然奋不顾身。
数月后，她得知叶寒在到蜀关见部下幕炎未曾带兵，就密信给丞相。信送出去后，她突然很后悔，可已经没有挽机，她知道丞相肯定会在他回京的路上下手。
入夜她便骑马往城外跑去，希望能阻止这场悲剧，因为身体还很虚弱，右手食指拇指已断，不能轻松的控制马绳，还一路跌跌撞撞，本一天就能到达的路程，她却足足花了三日。
她赶到时，丞相的军马已经开始围攻叶寒的军马，叶寒只有区区百人，大部分军队都在城中，不多时，叶寒已经败下阵来。
梧枔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发现几个人正在围攻他。
他已经负伤，还在顽强的抵抗。
叶寒知道，不用一会，他部下幕炎的军队马上就会到。那些机密是他故意说给梧枔听的，这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控中。丞相的这次计谋是他暗中操作，想将计就计将丞相的所有军马骗出城外，好让丞相在城中孤立无援，一举歼灭。
看着丞相的大批人马蜂拥而至，他知道梧枔已经将他的计划透露给了丞相，他本应该高兴，马上他就可以将丞相歼灭，可是他却怎样也开心不起来。起初他还存着一丝侥幸，想着她或许不会如此狠心将自己置于死地，可是他终究错了，她是恨他的，恨他杀掉了他们的孩子，可是那时他真的不知她已怀孕。想到这里叶寒难免有些心不在焉，竟不留意让自己受了些伤。
梧枔翻身下马，冲到他的身边。左手挥剑杀敌，想护他左右。
她刚从一个人身上拔出剑来时，看见一枝箭直直的冲着他的方向飞去，未及思索，转身将他紧紧抱住，随后数只箭穿向她的身体，口中的鲜血沁在他的后背上，意识逐渐模糊。
仿佛回到当年，初相遇，“以后学着机灵点，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别人。”
“我一生都没有学会变得机灵，遇到你就更笨拙了，没保护好自己可是保护了你，我便是知足。”她满身鲜血的躺在她怀里，向他低声说道。沾满鲜血的手想要再去抚摸一下他的脸。
叶寒赶紧抓住她下滑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合着她的血容在了一起。看着她的流逝却无能为力，竟是如此的撕心裂肺，痛心疾首，嚎声痛哭。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已经深深刻在他心里。
万重心事，又是数载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