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庐山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沉默是更深刻地領悟人生的一種方式

是寧靜的自信 是孤獨

但决不是孤寂

于是 满身风雨我从城市走到这里

        .........

很想说,如果在庐山生活一年,我这辈子一定会带着莫大的幸福回忆! 庐山,有着感性的浪漫,好似一位温柔善良的中年女性,散发着镇静宁和的风韵。微醺醉意的夕阳,云雾起伏的群山,香榭大道的梧桐树,相互凝视的爱侣 。闭上眼睛,那诺塔院的钟声仿佛响起,悠远深长,这是庐山的背景音乐,它带着纠葛人心的声音,让我狂陷一种更深沉的迷恋……

这已经是今年第五次上庐山。周五的中午,我还在准备去京治眼疾的行李,下午五点,手里就紧握着去庐山的汽车票,疼痛恐惧就要来临,绕道庐山再去北京是我唯一想做的。儿时,生点吃药的病,会在父亲外婆面前借机讨要我最想得到的东西,父亲外婆总是尽他们所能的满足我。大了,伤风感冒注射一两瓶点滴,我也是一步路也不愿走,就那样伏在父亲的背上,尽情的撒娇取暖。以为生病是获得重视的捷径,便常常渴望生点小病。可是,有一天遇上吃药打针也不能解决的病时,这才发现走进手术室的路永远拒绝父亲外婆丈夫孩子,忐忑和疼痛就是属于你自己,除了面对,还是面对!

夜晚九点,我徘徊在九江汽车站的门口。九江不大,同样是长江岸边,灯火比武汉萧条多了,九江从前叫浔阳,是个历史古城,经济发展的步调却相对落后了许多,靠山吃山,于是九江人也就沾了庐山许多光。实在不想在九江投宿,但夜晚上山太不安全的,于是只得就近找住宿地方。

这时,一中年的士司机探出头热情的询问我要车吗?没有理睬,继续往前走去,独自在外,应付别人的搭话,我总是会默默指指嘴巴,摇摇头,意思是我是哑巴。是啊,和哑巴说话是多么费劲的事情。司机没有泄气,反而是跟着我走了一会,见他是出租公司的正规汽车,心想他生意一定很不好,不然怎会这样顽固呢?

停下问:“你身份证带了吗?”

司机一愣说:“带了。”

“我去庐山,你把身份证的号码给我,我发个短信告诉家里人,就坐你车上庐山吧!”

司机笑了,连声说好。于是,上车,借着车内小灯,发了条短信丈夫,当然,短信内容不是车牌和身份证号码,而是:“我已到庐山,孩子睡了吗?”丈夫很快回短信:“照顾自己,孩子睡了。”

只一会,出租车就行驶在盘山公路上了,坐在前坐的我,开了车窗,夜不黑,灯火阑珊。这是一个特别的夜,没有丝毫恐惧,尽管山路只有偶尔下山和上山的车匆匆而过,但庐山的风却是那样闲适,湿湿的飘着,风走了,水气还停留在我脸上……

约莫二十分钟后,就看到云雾升腾在有光亮的地方,再过片刻,雾开始盘踞在我们的车灯前,水泥地面开始被染成白色,厚厚的滚动着,我看得有些呆了,全然忘记了在雾里行车的危险。倒是驾驶技术娴熟的司机更加慎重了,车开得很慢,刺眼的车灯怎么也拨不开浓雾,只是浅浅的让给我们前方一点点路面,雾也穿过开着的车窗,在我身边嬉戏,让我一时觉得无比的清凉剔透,神话中的仙女飘飘然然定然是我这样的感觉。只是,我没有霓裳羽衣为云雾助兴,此刻,除了思想驰骋在仙界,身着的全是现代运动套装。

离山顶越来越近,庐山也越来越冷,冷冷的雾和着雨水一点点的侵湿了地面,我仍然不愿意关窗,全无倦意,一双眼睛搜寻着我感兴趣的夜景。心无旁骛的欣赏着初秋的庐山,书中说,庐山的秋如醉,我来得是不是早了点,怎么着眼处依然是青翠墨绿?一陈凉风袭来,不禁寒颤一下,细心的司机赶紧将车窗摇上一点,然后说:“庐山寒气重,冻着了不好,关一半窗户,你还是看得到外面的。”

不禁转过头来看了司机一眼,瘦却不小的脸,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身穿一件浅色的短袖衣,盘山公路的灯不亮,颜色具体看不清楚。看到这里,我赧然了,这一路上来,我穿着厚实的运动服开窗沉迷在夜景里,没有注意到司机竟然是穿的短袖,最难得的是,他也陪我一路沉默上来,给了我难得的安静遐想空间。

关上车窗,司机笑着问:“怎么,还是怕冷啊?”我说:“不好意思,一直没注意到你穿的衣服少。”

“没事,你一个人来庐山旅游?”司机问。

不想骗他,所以调转话头说:“我这是今年第五次来庐山了。”

司机说:“庐山好玩吗?难怪你租车连价钱都不问的,原来是熟客了。我们九江人除了避暑的时候来这里打牌,没什么好风景看哦。”这才想起,上车前竟然忘问租车来庐山的价钱了,也罢,说多少就多少吧,反正已经上了他的"贼船"……

车到了风景区售票处,我下车购买门票,等着值班人员穿衣起来的时间,仰望着景区大门,心里默默的说了声:“庐山,我又来了!”

我相信,人是有对专一的爱的需要的,不管她是否接受身边的形式。我自己就始终深切地感觉到这种需要。 对庐山我会付出这种爱。不知疲惫的走近它,虽然它初看只是一部书,平淡无奇,当你用心去品茗的时候,会发现,它的第一章是诗歌,其余都是散文。我想为这本书装桢换页,续写散文……

车一直停在宾馆门口,确认我办了住宿手续中年司机才离开。很温暖,从来只知道细节处的伤害是最疼的,这才发现,细节处的关心原来如沐春风。司机收了六十元租车费,出乎我的意料,便在宾馆大厅买了包十二元的烟,一瓶绿茶,在车启动的时候送给了他,下山的路雨雾阴霾,烟可提神,茶能生津。素昧平生的庐山,投之桃,报之李!

雨越下越大,依偎在白色的棉被里,雨声清晰的淌进我的耳朵,淅沥淅沥,滴答滴答,庐山的雨声就是这样,不连贯,节奏散漫,让我揣度外面风雨到底有多大,让我琢磨不透它的旋律是低沉还是激昂?

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但却是安稳无梦的。醒来已是早上九点多了,撩起窗帘,大林路犹如山下雨晨六七点的样子。暗暗的,稀疏的,有几个人打着雨伞走过,路边的梧桐树叶却有种逼人的亮泽,翠绿清新,全然不是秋天梧桐的色调。看来,要找寻庐山之秋是要摈弃梧桐了。

大林路的这一宾馆,四上庐山时就已收入心中,这里离如琴湖很近,四周宁谧的散落着几处居民房。青的砖,红的瓦,没有人车的喧嚣,只有鸟扑腾上下的清脆。

出了宾馆,上得轱岭路吃了早点,再沿窑洼街逛逛当地居民的小市场。小商品市场依然和山下差不了多少。庐山人经济很富足,但穿衣着服朴素异常,廉价的衣物鞋摆得一条街拥挤无比。虽是风吹雨飘,商贩们还是忙碌得很。

菜市场更是热闹,我进去转了转。几年的游走,得出一个经验,去一个城市不乘坐它的公交车等于没走进城市,不逛菜市场,你永远不会理解这个城市的生活习性和它的物产。始终走在城市边缘是会让游走索然无味的。

走进这里,新鲜便宜的时令蔬菜水果永远不会在这里缺席。庐山白菜很甜,石耳也很脆,石鱼可以烹鸡蛋,蟠桃和瓜果也是别有风味,愚昧的欺骗自己,这些都是山上特产。但理智还是告诉我,这方山水在游人如潮的贪食中,还有多少是它原本固有的呢?不管啦,感觉有了,才有味觉啊!

转悠半上午,什么也没买,好象就到吃中饭时间了。肚子不饿,但还是跟着吃饭的人凑凑热闹。付账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钱包的感觉不好?

出门前,银行卡放在一同事手里,那是我准备带北京去的。星期五,上庐山前,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当时上庐山想法迫切,再想到北京治疗费弟弟可先行代付,便没拿银行卡直接奔庐山了。

心存一丝不安,回到宾馆,坐在床上,顾不得清洗一下,便把大背包里的东西整个倒在床上,一下子钱包,零钱,小书,地图,门票,纸笔,防晒霜,乳液,眉笔,随身听,钥匙,洒了一床。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如我的包这般凌乱?可现在,最让我关心的是包里的钱。

我在这堆凌乱的东西钱紧张的找着红色的毛主席,没有找到一个,便退而求其次,多看到几张绿色的也好啊,也还是只有两张。停住手,使劲的开始回想我之前钱包里的钱。星期二取的两千元啊,留下孩子学费中餐费五百,交电话费一百,走之前在超市为孩子买了六十多元零食,来庐山车费和门票合计不到四百,交住宿押金三百,我的钱怎么会只这么一点点?

再想片刻也还是想不出所以然,于是,把只要是钱都找出来放在一起,清理整齐数一数。这几年没打牌,少有应酬,逛街也不多,购物都是有目的性的准备好钱,所以,平时背包里只有一两百零用钱。便也懒惰了,总是不为这些钱做做清理工作,对自己可用的钱很盲目。

去年六月初,到工行办公室办理网上扣税的事。打车下后6.5元,可我就是找遍怎个背包也找不出差的五毛,最后还是司机大方的免了。事办完了,只能顶着太阳步行回家,我有个爱面子的不好习惯,宁可步行也不愿开口找人借钱。

太阳很晒,独自走着,这时市局一科长和我们局长自己开车去嘉鱼,见我一人走路便让我搭一下顺风车。他们问:“这样晒,怎么还步行?”不好意思说没钱,就笑笑没做声。车行一段,他们要往另一方向去了,便下车,谢过再走。他们不解,追问原因,我这才极不好意思的说:“不知道自己没钱了,所以没钱搭车。”他们笑了,市局科长从钱包里拿十元钱给我打车,怎么也不肯要。没办法,他们只得绕一圈把车开进老城区,送我回家。这件事后来成了个笑话,让我很难看。

在家和外面是不同的,在外面没钱是寸步难行的,清理完所有的零钱才184元,加上住宿还能找还的押金几十元,我连再住一晚都有问题了,更别说其他……

徘徊在大街上,是电话回家要钱呢,还是……

天生就是一阵风

喜欢飞越南北西东

天大地大长城黄河也为我动容

寄生滚滚红尘中

存在意义只有一种

告诉自己不可活着像条可怜虫

朋友呀管他为了理想熬得你很痛

管他跌跌碰碰钱不够用

管他为了生活熬得展不开笑容

钱不够用我无动于衷

钱不够用也可以创造英雄

........

很喜欢柯受良的这首歌,歌词我是记得烂熟“钱不够用我无动于衷,钱不够用也可以创造英雄”。当时想起这歌,是一种悲壮的豁出去,还是一种无动于衷的无奈,现在无法解析那时的心情。只知道坐在宾馆的沙发上,等着服务员为我办理退房手续的时间很长很长,长得有点不耐烦了,阴沉着脸说着:“服务员,请你快点好不好?”服务员依然是耐心的展示着微笑让我稍等,钱在我的荷包里,她不徐不疾的眼神怎能透过钱包看清我这个无钱的人也这样拽呢?

无论怎么说,在我还没有考虑到下一步怎么办的时候,只能是在庐山的街道上游走。寄存了小行李包,除了背包,在哪个城市我也是不愿意大小包拎着的,那就是告诉坏人:“这个女人是游客,这个女人是外地人。”我可不想剩下的钱遭受损失,尽管庐山治安特好。

走去走来,走来走去,庐山的雨湿透了我的头发和运动外套。不再徘徊,觉得有必要把头发弄干点,去北京之前,特地一改从前的直发,烫了个卷卷的发型。女儿乍见时认真看半天说:“怀疑你不是妈妈。”我说是,我们对暗号。我们的暗号是:“你需要服务吗?”答:“不知道”。暗号是孩子想出来的,童心十足的游戏母亲是拒绝不了的。

来到理发店,一个叫宁玲的发型师为我随意的吹了个韩式发型,卷卷的用夹子盘起斜倚在一边,确实很好看!只可惜这两年我肤色暗淡,全无光泽,脸上长了许多痘痘,辜负了这漂亮女人味十足的头发。

在宁玲的小休息间里换下了湿透的衣服,穿上了短袖裙子,只有这个了,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寄存行李的时候,我就拿上一条裙子揣在背包里,看来自己早已经有了任衣服打湿再换裙子的意念。理发店出来,我还是没想到该怎么办?也许是压根就没想,沿着商店屋檐下的门面,穿过了一个又一个……

国地税分家前,曾参加过几次父亲主持的大会,父亲说:“我们这些税务干部啊,不好好的踏实的工作,好好学习业务,把饭碗弄丢了,是一无四处的,连混口饭吃都成问题。”当时,坐在台下,为父亲以这样的话训人深感脸红。

人是有自尊的,这样不是从根本上否定了我们这个职业,否定了我们本身在混饭吃吗?散会回家,郑重的跟父亲说:“以后别这样批评人了,这是从根本上瞧不起我们自己。”父亲说:“不是说干税务这行的无能,而是,这样一个温床会把我们变得无能,一旦失去了这个工作,再让你谋生,你会高的不会做,低的看不上。”

父亲的话此刻就验证在我身上,不知道除了那些薪水,还有什么办法证明我能养活自己。富人和穷人远游的故事更是不敢奢望,一壶,一碗,我又能游走到哪呢?

决不向家人打电话要钱,我要靠自己挣钱待在庐山,走出庐山,这样的决定让我兴奋,也让我悲壮,去北京治眼睛已经没有此刻的想法重要了,一时忘记了北京还有弟弟和亲戚的等候,家里还有亲人的关注,钱不够用我也要把自己创造成英雄……

胡阿姨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走进我的生活。洁净的两层小楼房,小小的房间里排列着的小小单人床,一扇坐在床上就可以看到雾来雾去的窗户,一个小小的电视机陪着我度过了两个不眠之夜。物质从来没有富足过,却也没有如此贫乏过,精神从来都没有贫乏过,但却从未找到这样的富足……

在我决定把自己创造成一个钱不够用的英雄时,夜已经悄然来临了,手冻得冰凉冰凉的,先前什么庐山的风惬意,庐山的雨闲适,现在都变成了庐山风冷,庐山雨凉。我分别放好了身份证和工作证,工作证我更是随身而放了。山穷水尽时,这是我回家的一种保障。

紧缩开支是我现在要做的,在黑暗来临前找个房子躲起来也是我现在要做的。胡阿姨的家庭旅馆的电话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眼前,打通电话刚说声:”您好。”话筒对面就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带着江西味拖长调子的声音:“请问你找谁?”

“我找胡阿姨,我是湖北来庐山的,找不到您在哪。”我说着,大概是平静的神情吧。

“啊,你在哪,你等着,我来接你哦。”对面的声音是这样热情亲切。

我几乎在那一瞬间决定跟着胡阿姨走,她圆圆的脸,柔和的淡眉,高高的个子,孩子般的笑容,这些都是我所期望的。她一见我就象是说自己的孩子一样:“怎么这季节来庐山呢?穿这样少,快回家,快回家。”说着就挽住了我的手,把伞举倾斜到了我的面前。 除了笑,我还是笑,我不知道该主动从哪说起,便主动的把手插进她臂弯里,任她带我穿街过巷……

胡阿姨家住在观云亭旁边,她是庐山建筑公司的工人,企业不景气之后,她就一心一意经营她的小小家庭旅馆。在庐山,她有一幢两层的楼房,她的丈夫是做什么的我忘问了,唯一的女儿刚刚大学毕业,在庐山中学当代课老师。

我五上庐山正逢庐山淡季,胡阿姨家刚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她才做完清洁,床单都没来得及清洗,就又迎来了我。在她的带领下,我选了二楼最边上的小房间,房间里放着三个小床,一个小小电视机,土黄色的木地板洁净简单。

阿姨坐在床头看我一件件的收拾整理衣服,跟我说着话,询问我怎么一个人下雨上庐山,我没有作答,不是很熟悉,但不想撒谎,只是将我的工作证和身份证给她看,告诉她,我喜欢庐山,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阿姨笑着说:“是啊,来庐山就象是到家一样,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们一家人一起吃,我只添双碗筷。”

无言以答,话说多了惟恐自己表情丰富,便点头表示好。坐了一下,阿姨就下去做饭了,我则躺在温暖的床上,看着窗外黑沉沉的雾,明日如何?信手摸到床边电视机遥控器,一按,便有别人点播的庐山风光记录片的声音传来:“有意寻幽何最妙,弯弯月照寂松林!”这是介绍的月照松林的诗,它是庐山赏月最好的地方,只是,今夜庐山有风有雨却无月!

去庐山五次,我仿佛从来没有看过庐山的月,有时是星星太亮了,月亮便宽容的让孩子似的星星斗艳天空,但此时,我却贪婪的想象着月照松林有一轮逼真的月,在白天之光中悬挂,在寂静的松林中安静的沉思,一切都映显在天边,让我无话可说,只有收敛.......

阿姨喊吃晚饭时,我已经在收敛中打了个盹,我就是这样一个在问题面前易张易驰的女人.也许,只是短短的打个盹,庐山就会给我一个物质和精神都富有的美梦吧!吃饭的时候,我就暗暗的这样想着。

不管怎么想,还是得掏出身上仅有的两张绿色人民币,交给了阿姨,并询问了住她家得多少钱一晚。阿姨说:“现在是淡季,就三十一晚上吧,吃饭就在我家算了,不要钱的。”很感谢,自然话也多说了些,一直帮阿姨收拾完才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阿姨丈夫是个十足的电脑迷,那是一种生活习惯。早上起床吃了早点便在电脑前边游戏边吃零食。中午,阿姨的饭熟了,喊上许多遍,他才关电脑,来饭桌前,少少的吃上一碗,然后出门打牌到晚饭时间。他们的女儿,大约二十多点岁吧。象父母,高高个子,瘦长脸,是庐山中学的代课老师。阿姨在这淡季里所有的生活重心就是他们。而他们从来都是上桌下桌除了夹菜吃饭,什么也不做的。刚住阿姨家,心里在盘算自己的事情,也就不大注意观察他们,等再和他们接触时,才发现,阿姨就是一个生活中的宽容佛。她说丈夫吃零食好过抽烟,她说淡季丈夫玩牌好打发时间,她说女儿站在讲台上累,回家就是要休息……

阿姨家的第一晚,深思而失眠。天微亮,掀开窗帘阴沉沉的空气,很猛烈的庐山风,但却没有吹下雨来,便拿了阿姨家走廊上的旧伞,踏着青石板铺的路面,穿过狭窄古朴的弄巷往观云亭走去……

风好冷,伞拎在手里都没感觉了,木然得很。观云亭去的路面很小,两边是一些四季常绿的人工乔木,它们身上都背负着很多雨水,见我走过,硬是随风甩到我身上,不一会,裙摆就耷拉在身上吸取着我的温暖,风再大,也是湿湿的缠住我。好在,观云亭到了,一些藏青色的云雾迎面飘来环绕住了我。远处九江已在云雾中迷离,这里晴天九江是一览无遗的。而现在却是白色和青色交错着。群锋黛眉紧锁,让人不由得也跟着愁了起来。

于是,懒得跟观云亭告别,就匆匆来到窑洼街,街面上不多的摊贩小吃正在灯火中忙碌着,走进一家面食馆,点了一碗庐山粉,坐了下来,突然看到我点的粉是八元一碗。便站起来,赶紧叫停了正要下粉的厨师。仓促间的声音很大,让我都愣住了,顿觉脸上热起来,在面食馆人诧异的眼光中,仓皇的说声对不起,便夺门快步逃离了那让我窘透了的地方……

疾步走了一会,冷的感觉又代替了一切,寒风中脸皮又变得厚实起来。便又开始借路边门面挡挡风的徘徊着,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潜意识还是在用眼光搜寻着,一家酒店的招聘启示让我停留下来,洗洗碗总是可以的,虽然不喜欢,但昨天不是发誓不找家汇钱吗?不是说要做钱不够用的英雄吗?“劳动是光荣的,劳动是光荣的……”

一再默念着这句话。走进酒店,向前台的服务员询问招聘的事情,感觉自己是僵硬的微笑着的,但服务员似乎比我还僵硬,突兀的盯着我看了会说:“稍等一下,老板刚刚开车来,我去问问。”

前台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习惯性的并拢双腿,挺直脊背,顺手拿起旁边的纸样的东西看起来,那里面是什么,一点也没看清楚,那个纸样的东西纯粹当了紧张时的缓压器,被我卷着糅着,一直到一个中年样子的男人来。

站起来说了声:“你好”,便惯性的跟他一起坐下来,工作十几年,虽在内勤居多,但生意人也还是接触了不少,从来都是安然自信,只有这一次,还没等他开腔已经惊觉自己心理素质差到极点,脚都紧张起来。

男人问:“你是来应聘做勤杂工的?”心里想说不象吗?口里说出来的却是:“恩,是的。”说完,便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这是驱除紧张的一个有效方法。

他又说:“钱可不多,一个月700元。”接着又补充一句:“现在不是旺季。”

我点头,表示理解:“我可能有事情,可以按天吗?”

他说:“那可不行,按天工资不好结帐,再说按天该给多少呢我们这里包吃包住的。”

“我可以延长每天的工作时间,如果是分配事做的话,我可以多做点,请你考虑一下,按天计算工资好吗?我请求道。

“你是哪的人,怎么跑庐山来了,你把身份证带来登记一下吧,我们酒店急需要人,你先试试吧。”男人说。

“身份证我放在住宿的地方,早上出门什么也没带,我回去拿?”见男人松口了,我也高兴起来:“我是湖北的,来这里找点事情做。”

“湖北,你那还要好找事情做啊,你不象是做工的人哦。”边说他边打量着我。兰色白暗花的大摆连衣裙,黑色的高跟凉鞋,烫着的头发,进酒店时,我还特意擦掉了沾在鞋面上的污迹。“要命”这才注意到自己是有点不合时宜,但已经这样了,也就只能自我解嘲的笑笑了:“钱是很重要的,我现在要钱用……”

“ 那好,就这样吧,你再来就找前台的小秦吧。”说完,男人打着哈欠站起身来,跟其他人吩咐一些事情。我仿佛被一下子踢在角落,有种无法形容的滋味。

不管怎样,住的地方有着落了,吃的也解决了,每天还能挣上点钱,这不是也不错吗?面子是什么?不就是因为可怜的面子,我们总是忘记自己的需要,去否定自己急需的东西吗?态度决定成败。回阿姨家的路上,自我小结着……

手机响起来,一看是父亲的电话,不是不接,是没钱接。就让它响吧,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属。

电话响得很执著,父亲眼睛看不到小字,短信是不行的。可父亲权威惯了,不接电话他是很生气的,思来想去,便跟丈夫发了条短信,让他跟父亲打个电话,就说我在北京路上,别牵挂。

丈夫很快回短信:“已经打电话了,老头很生气,回来有你受的。”不管了,虽然父亲是关心的询问我到哪了,但这个时候,爱心只能靠边站了,电话费要紧。

回到阿姨家,正思量着怎么跟阿姨说我要走的话,阿姨就开腔了:“去哪了哦,出门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正担心你呢?”

呵呵!我歉意的笑着,也就吞下了想退房的话:“做什么好吃的呢?我来炒菜吧。”

“不用动手,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做事呢?你就站这里跟我说说话吧。”阿姨边洗菜切菜边说着:“怎么一个人来庐山了呢?是夫妻间吵架了吧,出门散心的吧?”

我没做声,说什么呢?为什么来庐山一时千头万绪,我都懒得去理清了,又怎么可能明确的说清楚来庐山的理由呢?

阿姨见我沉默,就当默认了:“没事,既然来庐山了,就象到家一样,你住两天,阿姨赶你回家,呵呵。”

"  谢谢你,阿姨,我喜欢庐山,所以就来了,下午我就回去。”我说着。

阿姨有些吃惊:“什么话,才来就走,我不是想赚你这钱,你这样我不放心啊,你昨天晚上折腾一夜,我在楼下听到了。”

“不是的,我要回去上班。”话没说完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别多想,既然来了,阿姨下午带你去望江亭接矿泉水去。”

望江亭在上庐山的盘山公路边,离阿姨家很有点距离,站在亭上是可以将山下的长江看个清清楚楚的。之前来庐山,我匆匆浏览了江亭风光。但我还不知道庐山人是不买矿泉水的,他们要喝水,直接去接山上流下的天然矿泉水,通常,他们的水是挑和背两种,因为泉眼很小,取水的人多,所以经常排很成的队。

中饭完毕,趁阿姨收拾房间的时间,我拿了身份证快步跑到酒店,找姓秦的服务员,等了片刻,小秦出来了,很礼貌的告诉我:“对不起,我们老板刚才通知我,还是不按天计算工资,你自己考虑下,如果你决定好了,我就帮你登记,安排你工作。”

无语,拿回身份证,冲小秦笑笑,转身出门。小秦喊我:“你上午放这的伞还没拿。”悻悻的回头拿伞,那是阿姨的伞,很旧,但也是能遮风雨的。上午,我怎么给忘在这里了。小秦嘴巴动着,还想说点什么,我打断了:“没事,我第一次。”

愤懑,接着很茫然,觉得脚很重,平时我穿平底鞋是走不好路的,可现在恨不得赤脚走路,庐山中午的风更大了,天气不再是凉,而是很冷,阿姨上午拿了件红毛衣放在我房间,拿身份证时,试了试,简直有点古时候穿红褂子摇着扇子的媒婆。实在是穿不出去,还是美丽冻人吧!现在就后悔,谁认识你呢?穿得再体面,当你求食时不也卑贱得很吗?下午穿上阿姨的红毛衣,身体比面子重要,面子是什么,我得好好想想……

今日,又坐在电脑前续写我的《风雨庐山》。如果眼睛可以,我真的愿意不吃不喝在这里一气写完,写完庐山,写完阿姨家那扇窗户……

庐山的雨终于停了,打开窗户,白色的雾迎面扑来,湿湿的,寒寒的,远处也是白雾笼罩着山峰和房子,一切静得让人舍不得去发出一点点声响。我洗了衣服,把它晾在风口,然后睡床上看风来回折腾这两件衣服,幸亏用铁夹子固定了它,所以怎样大的风也不能吹跑它。

人不也如这衣服,你的支撑点牢固了,再怎样飘,也只在它的四周。对我来说,孩子该是吧!只是飘得累了,该如何告诉她呢?

起身,端坐在床边。阿姨家紧依观云亭,坐床上就能看到云雾。雾在沟壑和山峰的腰际间缓缓生起,又环绕着远处肃然静立的峰顶盘旋许久,再飘去,又飘过来……

山峰总是默立着,不知道它巍巍伫立的一生,要看到多少云雾带着红的晚霞,蓝的天涯走去走来?它沉默背后是不是也有转眼兼葭苍茫的慨叹呢?看了好久,好久,有时,就是觉得渺小,一跳下去,所有的坎坷也就散在云雾里了。

再次翻找一下自己的背包,不能说不是多少揣着一点侥幸的心理,虽然我之前是把包整理了再整理的。跟家里打个电话吧?身份证在,随便在哪个银行开个户,只几分钟,我就会变得小有财产起来,可是?

怀疑自己原本是个惰性虚伪的人,原本就只会躺在安逸的角落,懒洋洋的逃避真正的困难,遭受了一次找工作的打击,损失了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便马上想到伸手找别人要钱来解决一切问题,我的对生活真正的体验和呻吟永远浮在水面,飘在半空,不上也不下。我是真的需要深刻的反省自己了!

“砰砰,敲门声响起,不用说,我也知道这轻柔的礼貌的敲门声是阿姨,一个温柔的人敲门的声音总是轻缓有节奏的,而且一次不会超过三下就会停顿下来,思索一下是不是再敲的。这是我多年的一个观察经验,实验过很多次,真的很准!

”跟我去打水吧,我已经拿好了瓶子和壶。“阿姨笑着说起来,那种和眉悦气让人不忍拒绝:“换双鞋子,穿上我的红毛衣吧,我可是特地在箱子里翻出来的,外面好冷,吹得我都穿毛衣和外套了。”

听话的穿了红毛衣,可真的是没有鞋子换,上庐山之前,凉鞋里面穿上丝袜也是热的,谁能想到,一下子冷成这个样子呢?阿姨家人高高的,自然鞋也是大大的了。我是穿不得的。

“去买双吧”阿姨说,到小商品市场去买一双,我带你去。”

拎上三个水壶和伞,跟阿姨并排来到买鞋的地方,阿姨抄着江西话跟鞋摊的老板还着价,让我试穿,顺从的穿上鞋子,脱下鞋子,阿姨眼光还不满意的在挑选。任她吧,不操心也是一种福。

最后,我们选了双白色印着英文“卡帕”标适的网状球鞋,呵呵,我很喜欢这个牌子的运动衣,所以只要是买运动服,就会直接走进它的专卖店,选上一件可穿好几年。这个牌子的鞋子是很贵的,可因为买的人多,所以假货也很多,象这样公开的侵犯兜售假货侵犯商标权,只怕是少有人管,究其原因其实也是中国这个特殊的国情所决定的,没有足够的收入去消费正品,可是面子需要,假货也就屡禁不止了。管它呢?只要逼真就好,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商品鉴定专家。即便是花了很多钱的,可谁又能保证,你买的就一定是正品呢?说去说来,还是感觉而已,只要是自己需要,穿用舒心,价格适中,就别计较什么牌子了!

和阿姨穿过街心花园,路上的行人就少了起来,阿姨开始跟我讲路边风景,一些我在书上已经知道,还有一些是野史当地传说,她是庐山人,自然讲起来也好象是真的了,我倒是听得十分入神,一时忘却了刚买一双鞋子又花掉了二十多元的心疼。

阿姨说,她年轻时在庐山下面的一个村庄里插队,什么都干,常常是到庐山上砍柴,那时候,这路边哪有这样多的树木哦,庐山冬天冷,树木全被庐山人蚕食了。后来,随着庐山旅游资源的开发,庐山才有了现在这样好的植被,我们庐山人是不摘山上一花一草的。”

听了阿姨的话,我不禁想起我每次上庐山,都会忍不住摘点红黄的野花,插在宾馆的水杯上,奇怪的是,怎么从没人说我呢?阿姨笑了:”以后可别摘了,抓到是要罚款的。你是运气好,没被人发现。”一想也是,我摘花一般是晚上散步时,所以让我侥幸逃脱了园林管理员的责罚。

阿姨告诉我,她是插队回庐山后安排在建筑公司上班,经人介绍认识孩子爸爸的,那时,年纪属于大龄青年,也就看着顺眼就匆匆结婚了。女人,就是这样,年纪小的时候,看人不准。年纪大了,会看准人的时候,就由不得你挑选了。

阿姨说了很多感概,可话归结到一点还是那句话:“唉,看在孩子份上,成家就是个责任,没有大的原则问题,就安心的过日子。”

我笑了:“阿姨,在您心里,什么是原则问题呢?”

“没有另外的女人,不赌。”阿姨坚定的说着:“再说了,这赌是可以回头的,这女人也是可以断掉的,只要这些改了,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我加快步子跟着阿姨,没有否定阿姨,也不需要去肯定她的话,以婚姻为业的女人, ”情“和”钱“就是固守和逃离的理由。女人在婚姻的琐碎中,如果再多几分聪明,几分宽容,几分忍耐,那么,这个女人一定是个收放自如的思想家,不是吗?一定是!

望江亭快到了,头顶上也飘起了雨点,撑起伞,和阿姨偎依着走在一起,往她那倾斜了一点,她赶紧往我这边推来许多,路很长,雨也慢慢大了,可我一门心思的想,这样的路走不到终点的好!

走过望江亭,路对面转弯,走进一条不宽的石头拌土的路,一条窄秀的瀑布挂在我眼前,”哦,真好运气啊,没人,快来,不用排队。”阿姨雀跃着小跑起来,象个孩子,我停下,看着她的样子,欣赏着这简单的欢乐!

“快点,把伞拿过来,挡着瀑布,我接水。”我赶紧把伞撑了过去,原来这不大的瀑布,在倾泻中也是力量无穷的,它激昂的欢乐的拍打着山边的石头,伞撑过去,它根本不用劲就把它压得弯弯的,把我的手给弄得沉沉的。

泉眼藏在瀑布的旁边,阿姨一只手接泉水,一只手打伞,可还是不行,雨水和瀑布还是淋湿了我们,不管了,淋着雨,来回穿梭在瀑布里,把阿姨接好的水拿出来,再递上一个空的水壶。不大一会,我们就接好了水,阿姨把这些用一个大袋子装好,扎紧袋口。风冷冷的吹着,我和阿姨抬着水笑呵呵的往家里走着,路上的风景阿姨再没多少精力讲,水很重,我们两个都属于亚健康的人啜着气,走一走,歇一歇,回家的时候,竟是天色已经暗了许多……

阿姨的红毛衣,我的七分裤,庐山的“卡帕”运动鞋。这样不伦不类的打扮见证了我的风雨庐山!它们是紧挨着我身体的物件,只有它们才可以深刻体会到:“心”起先是冷的,后来被捂得很热,很热……

书写的余温仍不愿意断,一颗蓝色的心,白衣人在庐山里隐遁前行,她说:“不要放弃体验朴素生活的信念,不要高度怀疑生活赐予你的奢侈品——孤独,它不是让你完美,它只是告诉你“存在”,拥着它行走不是恐惧和寂寞,而是奔忙在众多繁华背后的深刻反思以及它所带来的勇敢与快乐。

于是,她《风雨庐山》是开放的,她的门没有锁,所以看不见的客人,可以随意进进出出,毫无阻拦……

阿姨家的晚饭因为去莲花路接矿泉水而比平时晚了许多,叔叔早已打完牌汲着拖鞋在电脑前玩游戏,他们瘦高的女儿也在沙发前翻阅着画报。阿姨进门就说:“啊,晚了,马上做饭,马上做饭。”说着,她就把矿泉水放在厨房的水池边,淘米煮饭。

我则在沙发前和阿姨的女儿说起了接矿泉水的趣事,她听着也觉得好玩,便又跟我说了些庐山风景,她是老师,自然讲述别有一番渗透力,让我不由得更喜欢起来。厨房里,阿姨忽然咳嗽起来,起身去看,阿姨边炒菜,边用手摸着额头。

“阿姨,你怎么了?”我问。

“可能有点感冒了,头晕得厉害,我这人怕冷,天一凉头疼的老毛病就犯了。”阿姨答着话接过了我递去的盛菜的盘子。

“我来炒菜,您去休息一下。”说着就拿过阿姨的锅铲,不由分说的动起手来。

阿姨也没推辞,可能是头疼厉害,她交代几句就在客厅沙发里盖上棉被睡起来。客厅的沙发是阿姨的床,她家小旅馆生意很好,十几个床铺常常爆满,阿姨便买了张折叠单人床给丈夫睡,而自己就把沙发当床,时间久了,阿姨竟然在床上睡不着了。

庐山人做菜和湖北差不多,清淡为主,辣味为辅。于是,我也就参照自己的口味做了个鱼汤,炒了两个青菜。便喊阿姨的女儿开饭啦!四方桌上,独缺阿姨,她沉沉的睡着,喊了几声也只是支吾的应了几声说不吃了。

叔叔喝着鱼汤淡淡的说:“别喊了,她是这习惯,吃饭前就说头晕睡觉!”

心有点抽紧,默默的将饭粒送到嘴里,嚼了又嚼,还是觉得饭无甜味,抬头看了眼阿姨的丈夫,便放下碗客气的对他们说了声:“从来没走今天这样多的路,累了,吃不下,我上楼了。”

上楼前看了看蜷缩在沙发上的阿姨,她可能是真的睡着了,否则听到我们的对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也可能根本没睡着,或许她已经习惯了这样饭前的蜷缩,习惯了……

收了阳台上的衣服,这衣是白晾了,庐山的晴雨就象是我的心情,琢磨不定,开了电视,跪床上,撩起窗帘,趴窗户上,想看看窗外的夜景,可映在眼睛里的竟然是自己的脸,不由恼怒的推开玻璃,这才闻到风寒冷的味道,冷冷的看了好长时间,便关了窗户,对着那玻璃歪着头端详了一下自己,明天,明天,我带着我瘪瘪的钱包走向哪里?

庐山的夜在我的胡思乱想中迟迟不走,辗转多次才看到天色渐亮起来。这一晚收到家人,同事和草草的关切询问,我一一用乐观的语气做了回答。反正看不到我此刻的表情,善意的欺骗免得他们担忧。只是弟弟的短信不敢马虎,他一遍遍的电话询问什么时候到北京,从家人的电话得知我上路了,可不明白怎么迟迟还未到。跟他回了短信,告诉他我的犹豫和害怕,告诉他我在庐山。

小我六岁的弟弟,从前是我眼里的孩子。这几年,生活的打拼使他深邃起来,我们常常象朋友般交谈。他总能一针见血的用精练的语言概括出我的迷茫,而且常常是得到他发自内心的理解。他少有时间看我这些无病呻吟风花雪月的文字,更是反对我所推崇的“天下至柔”的生活态度。他认为:天行健,人当自强,驰骋天下至坚!

我们都是凡人,他关心的是一种生存观念和精神,而我却是无可救药的耽溺于内心的感受,这或许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根本差别,又或许是我的生存能力在退步,而他在日益提高,还或许是我对生活有着独特的参悟能力,而他的经历和年纪让他无法看透……

我从来都是不缺爱的人,大部分时间在持家的安静中找到一种满足。持家让我谦逊宽容起来,因此也时常感受到被忽略。于是,我便想到了出游,在出游中找到让人振奋的东西,在出游中体味家原来是如此安全,爱是如此博大。爱情好美,可它永远只是浮在生活表层的艳丽花朵,支撑它生长的养分空气根茎才是爱的真正诠释!

起床,开门,侧身在云雾和清晨的空隙间漫无目的的行走,一家早点摊上热气腾腾的蒸笼吸引了我的视线。肚子还真饿了,便买了几个发糕,拿在手里,边走边吃起来。还没洗口脸,潜意识是走向莲花路的,望江亭的山泉水洗脸原来是我起床就出门的理由。

伸手接过清凉洁净的山泉水扑洒在脸上,突觉眼前明亮起来,雨后的庐山早晨有着雅致的宁静。山路上一个挑着菜篮子的年轻女人正往山下走着,加快步伐,跟上她,向她询问附近还有什么景点。她顺手指了指前方山顶上耸立着的白塔:“去那吧,那诺塔院,庐山上的藏族寺庙。”

顺着她的手势望去,青翠的山峰,迷雾紧锁,白塔因风而隐因风而现,伫立着仰望好久,便赶上年轻女人轻盈的说声:“谢谢。”在她的指点下拐进了路边的松树林,她说:“这条路是那诺踏院的近道,正门还在前方。”

登上深远幽遂的松针小路,来到了藏庙那诺塔院,寂静的寺庙空无一人,喇嘛也不见一个。四周是鸟叫声,喇叭里传来华严经的念诵声。我站在释迦牟尼的佛像前,仰望着他禅定时深邃洞察一切的眼神,忽然泪水直流……

从来就不是个信佛的人,只是近年爱阅读一些关于宗教的书籍,一种宗教就是一种生活态度。喜欢这些平凡朴素的道理,时常见到善男信女在佛堂里对着雕塑顶礼膜拜,总是会忍不住发笑,他们的痴迷盲目得让人心疼, 九宫山上的惠能和尚也是,执著的念着那些不知其意的经文,念得连父母都给忘记了。我自信我是不会受这些不着边际的佛鼓惑的,可是,怎么也不明白,在庐山深处的藏族佛堂里我竟如此虔诚的仰望,无缘无故竟然泪如雨下,是一路上山的宁静触动了我最柔弱的心弦?是林间鸟叫唤起了我对孩子的思念?是冗长浑厚的经文间杂着清脆的铜铃声惊醒了我的痛觉?

无法解释,只知道自己需要纸笔,记录下这一切,可是包里怎么也找不到,便在庙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拿出手机,听着梵音写着短信,偶尔有飞虫扑到我身上,风荡漾着香炉前的铜铃,清脆而悠然......

好久,山门前上来几个观光客,声音好嘈杂。起身了,往喇嘛塔走去,刚刚附近悄无声息,上塔是有点怕的,现在好了,只要有一点声音,就浑然不知怕了。沿青石板的台阶走四十四级后,喇嘛塔就出现了,这是埋葬寺庙创始人的地方,修于三七年,重修于九七年,绕塔走上一周,倒不是为了消灾祁福,而是想真切的看清楚它。

喇嘛塔的右侧有一条山路,信步而上,脚边是许多细碎的小花,大部分是黄色,不是很明白秋天的大自然为什么钟爱黄色?也许用佛家的这句话来解释是最好的吧,“郁郁黄花,莫非般若”。是的,这些楚楚动人的颜色也算是大自然的运行法则,它们属于环境,离开环境,生命的表象也就骤然消逝了。

在细密的林间走了一会儿,竟看到隐藏在里面的是一个供人休憩的小白亭,坐了下来,放眼望去,只有茫茫白雾,怎么也看不到远处风景.看久了,眼睛酸涩胀疼起来,,是啊,又有谁能一目看清未来呢?是不是?

忽然觉得有恍然彻悟的感慨,不就是痛吗?回避远不如面对,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决定了,卖掉自己崭新的MP4,下庐山,上北京……

离开诺那塔院已是中午两点时分,在这茫茫白雾的庐山之颠,我守着这辗转飘逸的白雾竟然不知单调,只觉得静好!可是,再静好,又哪是我这离不开五谷杂粮的人栖居的地方?

下山的路,低头匆匆,一些松针下的蘑菇横七竖八的的睡在潮湿的土地上。有些心疼这些小可怜,它们生来就打着精致的小伞,身体永远不能沐浴阳光的温暖。折上几个蘑菇,放在路边的石头上仰放着晒晒太阳。就让人为的力量改变一下蘑菇的命运,逆道而行,也不乏得失,所谓殊途同归解释过来就是这样的道理?

很顺利的在书店门口以三百元卖掉了MP4,拿着这些钱挑选了一本《听外婆讲那过去的事情》,一本《庐山与名人》。这些钱足够我去北京,这些钱足够我购买吸引我来庐山的贺子珍的故事,这些钱让我阅读到名人和凡人爱庐山之真切,爱庐山远近高低不同的景色,爱庐山迷雾背后蕴藏的生活哲理。

轻步回到阿姨家,阿姨正在初晴的阳光下打理晒着被子。告诉她,我要走了。阿姨没有挽留,一直送我到车站,我们说着话,错过了一辆又一辆下山的车。

我说:“阿姨,我不是信佛的人,不知道怎么竟然在那诺塔院的佛前流下眼泪?”

阿姨说:“啊,是佛知道你受委屈了。”

我说:“阿姨,您要好好爱自己,头疼要吃药,只要您身体好,我才可以常来庐山。”

阿姨说:“好好工作,好好带孩子,淡季带着家人朋友来庐山。”

上车一刻,丈夫的信息响起:“忘记说了,在你包里拿了五百元钱,你去北京不知道钱够不够,我跟你汇到卡上去。”

“好的,你等等,我报卡号给你。”边回短信边和阿姨来到车站旁的银行,拿出身份证开了户。一会儿,我就取出了存折里的钱,不是五百,而是一千。没有销户,存折上保留了最后一块钱,我需要这个庐山存折证明我的风雨庐山!

九江去北京的硬座车厢里:我,保持着一贯的坐姿欣赏着窗外风景,直至暮色苍茫灯火稀疏。车厢灯亮如昼,从包里拿出军棋,在休息台上铺开棋盘,独自下起军棋来。军棋游戏简单,只遵循规则,无需多用脑。

对面座位上的男人探身搭讪:“一个人下军棋有什么意思,你是初学的吧,好大的棋瘾啊?”

不理,继续下着。

男人又说:“来,我们下两盘吧。”

抬起眼,看看他,微笑一下,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巴,摇摇头,继续下起军棋来。

“哦,是个哑巴。”男人不再答话,旁坐的人倒是多看我几眼。

夜色沉沉,车厢静了下来,人们都跟着列车抑扬顿挫的节拍打起盹来。倾听着咔嚓咔嚓的火车

急驰,庐山愈行愈远,而我却走了过来……

———— 全 文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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