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何时悄然停了,外面的西北风却依旧低吟着北方的凛冽。经过一路的闷罐车和卡车的颠簸,漂亮的女孩子们都已经脏兮兮的了,但是实在太晚了,只好躺下睡了。
后半夜时,睡在我身边的瑞瑞被尿憋醒,看见地上摆着的两个尿盆已经满了,说是尿盆,其实就是用旧的绿色军用脸盆,无奈之际,她把我摇醒轻轻地说:“陪我出去方便一下好吧?”我和她还不熟悉,但是助人为乐是必须的,我说好,悄悄起身把军大衣披在身上,两人一前一后推门出来。
雪后的军营,安详宁静,月光如洗,一个站岗的士兵因为寒冷,正在远处跑圈,肩上背得步枪的刺刀在寒光中闪着蓝光。瑞瑞在寒风里就地蹲下,趁着士兵没转过身来,赶紧尿完,二人一路小跑回来,钻进被窝,鼾声很快响起。
第二天早饭后,指导员把女兵召集在一起开始训话了:“昨天晚上,哨兵向我报告了一个新情况。我必须和各位讲清楚,免得你们这些新兵捅了马蜂窝。” 他本来想说“新兵蛋子”,但转念一想,说女兵们新兵蛋子似乎有些不妥,便在关键时刻,把“蛋子”咽了下去。
指导员清了清嗓子,扫了一眼手里的小本子接着说:“ 第一,昨天后半夜三点左右,有俩个女兵跑出去随地撒尿被士兵看见了,这太不成体统,太丢人了。以后尿盆满了,就在自己的脸盆里解决,昨天夜里谁干的自己心里清楚,下不为列。第二,师部的战士们,从来没有见过女兵,你们是有史以来第一批娘子军,一定要遵守纪律,学会自尊自爱,别给我惹麻烦。第三,北京的新战友过几天就到了,大家要搞好团结,不要以老乡观念为重。”
女兵们一听尿在脸盆里,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开了。瑞瑞说:“这也太离谱了,那脸盆以后怎么洗脸啊?”我小声回答说:“ 这下可惨了,悲惨世界开始了,一下子变成冉阿让了。”
指导员又说话了:“有什么意见大声讲出来,不要在下面小声嘀咕。我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个姓冉的是谁?但是,夜里方便的事很快就会解决,大家也不会一直住在地震棚里,上级发话了,我们很快就要搬进新的营房里去了。” 指导员文化不高,却酷爱使用成语,他经常把成语用得出神入化,让女兵们一头雾水。
吃饭前,我们必须在食堂门口唱军歌,而且是两首以上,但那天刚唱了两句就被指导员打断了。他说:“你们都演过红色娘子军,可你们现在只是娘子不是军。军人唱歌必须喊出来,要像战马嘶鸣,仰天长啸。” 指导员重新起了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大家扯着嗓子喊起来,这一喊果然不同,气壮山河的感觉,青春的荷尔蒙顺便把破声也唱出来了,带着摇滚西北风味的军歌响彻了军营的上空。
冲进食堂后,发现我们的主食是钢丝面,就是玉米面压成的面条,坚硬如刚,就此得名。有一大锅白菜土豆烩菜浇在钢丝面上,大家吃得稀里哗啦的,偶尔,炊事班会摆上一碗炒过的黑酱,里面有葱花和碎肉,后来到的北京兵十分喜欢这一口,他们说这是洗马林炸酱面。
北京的新兵是周五傍晚到达的,他们说话带着京腔,肤色白皙,举止有教养,还顺便带着些许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指导员不由地感叹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刚下车的北京兵里面,有一个女兵最漂亮。她长着一双新疆女孩的毛毛眼,睫毛微微向上翘着,会说话的眼睛水汪汪的,厚厚的嘴唇红润丰满,仿佛是轻轻一咬就会出水的樱桃。东军被钉在了地上,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同样的军装,穿在她身上竟然如此好看,简直是飒爽英姿,东军看傻了。
美丽女孩叫琼,正拎着行李朝营房走来,旁边有个帅气的北京男兵帮她拎着扬琴盒子,那个男兵叫志勇,看得出他和琼很熟,一路说笑着,他们好听的北京口音带来了长安街的气息。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北京兵,提着二胡的那位个子瘦高,脸上一双小眼睛好奇地叽里咕噜地乱转,大家管他叫“耗子”。
女兵的地震棚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欢迎北京来的战友”几个红色大字贴在雪白的墙上,大通铺已经腾空了一半,提前到的女兵们开始帮助北京来的新兵铺床,整理内务。
琼掏出一袋大白兔奶糖放在桌上,大方地说:“各位战友请吃糖,今后,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女孩子们一窝蜂的涌向大白兔,像一群小狼扑在羊身上,宿舍顿时里炸了窝。琼笑着说:“别抢别抢,我这还有呢!”
我过去在琼的耳边悄声说:“指导员就住在旁边,地震棚不隔音,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最尴尬的是,半夜在尿盆里方便都能听见,还需要机枪掩护。”
“怎么掩护?” “就是不断地往水杯里倒水啊!”
“我的妈呀!原来不拆墙也是一家人啊!”女兵们都笑了。那天晚上,女兵们兴奋地折腾了很久,直到指导员咚咚咚砸墙,大家才安静下来。
星空下,军营里,淡淡的不安伴随着女兵们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