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一】

王家村没有一个人姓王。

午时午晌,隔壁家的张大爷在树下摇着蒲扇,孙儿坐在他身旁,听着爷爷讲话:“咱这个王家村啊,在战乱的时候,可是王大将军把我们解放的。王将军勇武过人,就站在这村头你所坐的地方,一夫当关,吓退百万雄兵啊。”

小孙儿在那巴着眼望,我买完东西正好从村头回来:“张大爷,又讲岔了吧,您这是猛张飞呢还是王将军啊。”张大爷在树下摇着扇笑。

路边,杨哥骑着电动小三轮出去进货:“张大爷,又讲故事呢。”张大爷笑着冲他点头。王家村没有人姓王,其实就是张家村,老一辈说王姓随着革命走了,就剩下他们这些张姓的留了下来,人变地不变,他们还心心念着王大将军的好。杨哥是我们村少许几个不姓张的,长得也算帅气,娶了村里的媳妇,住到了婆家,说的不好听那是他嫁进来,在古代这叫做入赘。现在两口也不计较什么,在村里开了个水果店,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杨哥,这次进点新奇的玩意回来吃哟。”

“好啊,这次保证新奇,吓死你。”杨哥冲我挥挥手,嘟嘟的就奔出了村口。

【二】

天气开始步入盛夏,温度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太阳照的天空惨白,亮堂堂的晃人眼睛。水果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杨哥家里人进人出。都去买水果解暑,他也客气,就把西瓜切了放在门口,让人随拿随吃,买不买东西,都拿一块尝尝鲜。

我也过来买水果:“杨哥,生意好啊。”

“街坊照顾而已,吃瓜,这不要钱。”

“随便称点水果吧,你这还是原来的种类啊,新玩意呢。”

“藏着呢,拿出来吓死你。”杨哥抬头看着曝白的天空,手上动作也不停,跟我说:“这天啊,要热死了啰。三斤21块,给20吧。”

村旁有个水池,下午三四点不时有人会去游泳,我在家燥热的不行,拿水在浴室冲了两道降不下火来。跟老婆说了一声,就骑着小电驴去水池游泳,人还不多,正好碰见杨哥在里面游。

“杨哥,你这么好的生意不管了,跑过来享受,不应该啊。”

“店里有你嫂子,不担心。”

“让我们村的媳妇受累,你在这悠哉,这”,我话还没说完,杨哥脸色有点冷了。我想到这在村里是忌口,说者无心,怕听者有意,我换了句话:“杨哥,你一个人来的啊。”

他像刚刚明白过来一样,突然僵在那,转身四处找起来,没找到,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好半天才出来。他探出头,大口的喘着气,眼睛因为在水下呆久了而睁不太开,嘴里不住地念叨:“我孩子呢,我孩子呢。”

我才知道,杨哥是和孩子一起过来的,和我聊了几句没注意,孩子就找不到了。我抬头张望,这水池一眼就看了个遍,四五个人而罢了,杨哥的孩子却是不在里面。我二话不说,脱了衣服就跳下去,也在水里找了起来,尽力在水里睁开眼,心却一寸一寸地凉,这怕是过了五六分钟了,找了一圈,没有看见,我向水面浮去,看见杨哥向我游过来,,我撑不住了,浮出水面。冲人大喊:“大家都帮帮忙,杨哥家的孩子可能溺水了,快来帮忙。”

好几个就潜了下去,我爬上岸给医院打电话,又约摸过了十来分钟,一个人终于把孩子抱了上来,直接给送上了救护车,杨哥跟着一起去了。那人跟我说:“水草缠住了孩子的脚,缠的很紧,死死拽着脚,怕是挣扎的没气了,就沉到了水底。”

我问:“孩子在哪片找到的?”他指着一片区域,顺着看过去,离我刚刚找的位置不远,看来刚刚是错过了,没去水底找。我失了会神,也就回去了,快下午五点了,这太阳还是热的发红。

【三】

杨哥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抢救回来,九岁的小孩,就这样走了。听说杨哥在医院一宿没睡,哭天抢地。正午的太阳在天上挂着,杨哥家办了丧事,红色的春联还残留在墙上,今天就换了挽联,世事难料。杨哥的媳妇也是神色憔悴,老婆过去安慰了一下他们一家,整个后事都是杨哥一个人打理,屋外头响着鞭炮,村里的人陆续进来上香。

晚上弟兄几个就在杨哥家吃饭,一起喝酒,杨哥不说话,我们也都不好说话,各个喝着闷酒,那晚,大家都喝了很多。整个桌上无话可讲,死气沉沉,我找事推脱,先一步离开了。一到家就吐了,整个人在心里发闷,和老婆玩了会,兴致给勾起来了,烦躁和不安,我需要发泄,喝了酒有点晕,累的筋疲力尽了倒头就睡,睡了就好,一觉醒来就好了。

第二天,醒来头还有点疼,我抬头看外面,太阳都快下山了,夕阳吧天空染的跟血一样,在天上慢慢的流,要盖住整个天空。老婆看我醒了,跑过来跟我说:“外面,怕是有些不太平。”

我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摸着胸:“嗯,如花似玉,是不太平。”

老婆拍下我的手:“别闹。”低声跟我说,“村里有死人了。”

我惊了一跳,手放下来:“怎么了,谁死了?”

“村头的张大爷,掉到河里死了。”

“张大爷昨晚还和我们在杨哥家喝酒的啊。”

“怕是喝多了,人老了,走路不稳。”

“不不不。”我说,“张大爷家不经过水池,大晚上他还绕过去?”

“别管那么多了,那水池有点邪门,你也别从那走了,瘆得慌。”

老婆停了停跟我说:“村里都在说,那是杨哥的孩子在索命。”

我抱着她,手放在她背上,她怕是吓得不轻。窗外太阳还没落下去,烧红了整个天,浓稠的像化不开的血。

丧事一家接着一家,隔天,村头张大爷就准备安葬了,殓尸的人给张大爷穿衣服,发现背部有两处伤口,像刀伤。张大爷的儿子张风听了,立刻就跑过去,老人家确实背部有伤,都穿透了背,河水把衣服上的血迹漂开了,伤留在了背部。张风连忙报警,丧事也停了,整个村里都人心惶惶,传着有杀手,有人杀人。

我和张风是发小,走过去跟他说说话,帮不上什么忙,我拍他肩膀:“张大爷昨天还和我们一起喝酒,今天就走的这么不明不白,兄弟,你节哀。”

人群中有人说话了:“张明,你昨天喝酒先走了,是回家了吗?”

气氛完全不对了,屋子里的每个人都盯着我,我朝那个人瞪回去,一回头,张风也盯着我在看。我扔掉口里的烟:“兄弟,你他妈什么意思。”

张风一字一句吐出来:“你自己清楚,等警察结果出来。”

我抓住他的衣服:“好,好。”一甩手,“去你妈的吧,你家老头子死了我有什么好处,你脑子坏了吧,我操。”转头就走。

张风在屋里冲我说:“你在家里等好了。”

“老子等着,操。”

【四】

我怒气冲冲的回了家,一把推开大门:“老婆,家里有饭吗,张老头家里人死绝了”,家里没人回我,“妈的,在家吗?”

老婆这才急急忙忙从屋里出来:“你怎么回来了。”

“他家里死绝了,有饭吗,饿了。”

“我也没做饭,要不你出去吃。”

我气上了头,但还是听出来了些东西,我又看了她一眼,急急忙忙的跑出来,衣服穿的还算整齐,高跟鞋还没扣上,有点凌乱。我不说话,直接往屋里走,她跟在后面,高跟鞋没系,走不稳,几步崴了脚,倒在地上。我进屋打开柜,我检查了床底,没有人,转过头看门后面,还是没有人。窗户有风吹的窗帘在飞,大概她跟我拖时间的时候已经跑了。

我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吸进去稍微平静了一点,我看着吐出的白烟,在空中飘着飘着就散的看不见了。我没看她,低头吸烟:“人呢?”

“什么人。”

“只问一次,人呢?”

“我就说了,什么人,你有病吧。”

我伸出手去摸她后面的胸罩,扣子都没扣好,一拉就解开了:“你在家是这样穿的啊。”我气的整个人在发抖,举起手,一巴掌就要打下去。她闭上了眼睛,脸因为太用力而皱起来,害怕的蜷作一团。我突然心疼了,手放了下来,又点了一根烟,等了好久,她睁开眼,我坐过去,用手摸她的头发:“没人就没人吧。”

“没人就没人吧。”我念着,向屋外走走出去。

张风从村头走过来:“你干嘛去。”

“老子干嘛,碍你事了。”

“你不会是要逃吧。”

“我逃你妈,老子屋就在这,你闲就天天来守着。”

“反正你婆娘就在屋里。”

“你他妈再提一下我婆娘试试。”我一下冲到他面前,一拳把他打在地上,突然想到我刚从他家回来,偷人的绝不可能是他。我缓了缓神:“张风,你家老爷子跟我没关系,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他要跟我有关系,我不得好死。”

张风吐出一口痰:“咱都等着警察局出结果。”

我递给他一根烟:“来一根。”他没理我,我坐在地上抽着,也不想走了,掉头就回去了。天渐渐黑了,最后的夕阳落了下去,这才两三天,王家村就变天了。

我走回家,屋里开着灯,我突然很迷茫,这个留给我得等闪着我的眼睛,明明一切都好好的,过去的种种在脑子里经过,然后消失不见了。回到家,我就睡了,老婆从背后抱着我,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但是我没有动,我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

隔天,我刚出门,又有人对我指指点点,熟识的跟我说:“村里在传,你被绿了,要打死你老婆。哥,这事你别太往心里去,他们就是嘴碎。”

我伸手从裤子里掏烟,没有找到,跑到杨哥家去买烟。杨哥这几天也没缓过来,头发开始有白色了,但精神好了点。

“杨哥,这日子难过啊。”

“难熬啊,你家怎么回事。”

“小事,哥,来包烟。”

“没事,没事,就快要过去了。”他冲我在笑,我很奇怪他这几天还能笑得出来,也许是想安慰我,也可能是我想到了,他笑的幅度不大,却让我毛骨悚然。

“是啊,很快就过去了。”

【五】

今天天黑的早一点,才下午六点半,就差不多黑了。我和老婆在家里吃饭,杨哥提着东西到了我家里。

“杨哥,有什么事吗?”

“没事,找你过来喝喝酒。”

“喝,我也愁着呢。”

杨哥从袋子里拿出酒:“自己酿的酒,咱兄弟好好喝一次。”他上了桌,我们三个一起吃饭。

“来,走一个。”他举起杯子,我一口干了,老婆却阻止说:“你们都少喝点,喝多了,我懒得给你们收拾。”杨哥举着杯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就放下了。

杨哥说:“最近,镇上不太平啊。”

我说:“先是你家,再是张老头家。”

杨哥说:“我老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我说:“怎么说?”

杨哥说:“我家孩子怎么就在水下被草给缠住了呢,张大爷的伤也有问题,这事感觉不对劲。”

老婆插了句:“你们这都是疑心病。”说完还冲着杨哥笑。我看着老婆,她看着杨哥的眼神有点不对,我好像感觉出哪里不对,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看了看手中的酒,想不了什么东西,我太酒,使不上力,整个人发困。

“杨哥,你这酒后劲。”我迷迷糊糊的说着,说完就不记得什么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醒过来,我被绑在了椅子上,关在了卧室里,杨哥坐在我面前。

“哟,醒啦。”

我挣扎了一下,发现动不了:“姓杨的,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曹你妈,你是不是勾引我老婆。”

“要是我是你的话,我说话一定没你这么有底气。”我刚想骂,他从旁边拿出了我家的菜刀,摸着刀锋,低声笑着,像发了疯的野兽。

“杨哥,杨哥。”

“没事,不要紧。”他看着我,眼睛太用力,像要炸出来一样,还安慰我,“反正,你总是要死的,你随便骂,我爱听。”

我不说话了,脑子怎么都运转不来,只能惊恐的看着他。

“你怎么不问问你老婆。”

“她怎么会帮你害我的?”

“没有没有,她以为只是把你灌醉,让后方便我们,她也不知道我是要杀你,她很无辜地的。”

“你们两个狗男女。”

“别这么说,我和她没什么,我只是勾搭,又没实质性干过什么,放心,她还是属于你的。”

“上次来的也是你把。”

“是啊,之前我们就勾搭上了,但我不是偷人的,我是来杀人的。”

“我老婆呢。”我察觉有点不对,使劲想挣开,我连人带椅子倒在了地上。他从背后扶正我的椅子,我趁机想用头向后撞他,撞了个空,他把我扶正。

“别太着急,你这样我就不扶你起来了。也别想那么多,你看的那都是电影,电影明白吗,不是实际的。”他开始抽烟了,“你喊喊你老婆啊,看看她去哪了。”

“她人呢?”

“哈哈,死了,怎么样,惊不惊喜。”他像疯了一样在我面前笑着,我想屋外应该是完全漆黑,屋子应该是最后的亮光了。

我看着窗外,窗帘被拉上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夜里一点,一个人都没有啊。”

“为什么这么做?”我绝望了,绝望到不想挣扎。

他一定是终于等到了这个问题,整个人兴奋起来,鼓着掌:“为什么?因为你们都该死。王家村,王家村他妈就应该都姓王,王将军解放这里,把我爷爷安置在这边,你们姓张的饥荒跑过来,我们心软,分给你们粮食。你们倒嫌不够,还要来抢,争不过我们,你们在夜里先动了手。张姓人啊,抗日的时候,我爷爷没被日本鬼子杀了,反倒被他救的一帮畜生给杀了,只有我爸爸逃了出来。”他笑着,“我要报仇,我要杀人,你们姓张的,一个不留。”

“你为了报仇连你儿子都杀了。”

“我儿子?”他反问道。

“我就在想,你儿子死的地方就在我潜下去找的地方,一个孩子,叫再怎么样也不会缠到那么深的水草,我这大人在里面都碰不到水草,小孩子怎么碰到的。你先把你儿子溺死了,再给他的脚上缠了水草。”

“有道理,有道理。”

“姓杨的,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不姓杨,我姓王。我的孩子,他可是我的孩子啊,他姓什么,他姓张,他不姓杨,更不姓王。我到这王家村,本来还相安无事的,处处受你们折磨,我的孩子不跟我姓,他不是我儿子。”说着说着他自己难受起来。

“杨哥,收手吧,还不晚。”

“张老头,那天喝完酒,他最后走,我说送送他,就顺手送了他回家。收手,我要把你们杀干净。

“你知道吗,刚开始,我也不敢杀人,知道我杀了我儿子。我一下就不怕了,不就这样而已嘛,你看,跟切西瓜一样。”说完他拿着刀就往床边砍了下去。

“杨哥,你这样警察会抓你的。”

“抓不住的,没事啊,张老头泡那么久,查不出来的。至于你。”他拿刀对着我,“你被老婆带了绿帽子,回家把老婆砍死,然后你心里有愧,就自杀了,这不是很好吗。怎么自杀呢,放火,放火才能洗刷手上的罪恶,杀人的人,手不干净啊。”

我连忙挣扎,向大声叫喊,杨哥拿起胶带就绑我的嘴,我还没来及说话,就被绑的严严实实。他开始在我家里倒油,棉被上,衣柜里,厨房,大厅。我想叫,什么都叫不出来,我拼命睁着眼睛,发狂的挣扎,一动也动不了。

他突然唱起了歌:“咱们个老百姓啊,真阿个真高兴……”

他走出房门,点燃了火。我看着火苗一步步窜到眼前。天整个黑了,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这屋子在漆黑的夜里点燃飘摇的火,然后永远熄灭。

我听着他在门外大声喊:“来人啦,快来救火啊,这村子完啦,这村子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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