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不是难事,成绩没有问题。在外人看来,我少年时期三段学程,小学名列全校前茅,初中稳占公社魁首,高中位居全县尖子方阵,一路高歌猛进。
其实,盛名之下,也是几多欢喜几多忧。小学至高中九年半的学习生涯中,光鲜亮丽的成绩脸谱,因为莫名的失误,被无情地刻上了一道深痕和一块大疤,形成了梗在心头几十年的酸楚与愁苦。至今尽在把酒笑谈中,却难以真正解开纠结死扣。所谓:
坦途策马呼啸过,何虑失蹄酿大错。
一卷落败灭理想,郁结愁肠无良药。
1.
由于经历小学招生由春季变为秋季的改革过程,我的小学便成了五年半。学习任务并不重,比如今的孩子们书包小很多、轻得多,玩的时间十分宽裕。想想现在的孩子们难怪早早地懂得那么多,近乎于早熟,也是书本和作业滋养起来的。
学习轻松,便不至于苦学,我的课余时间热心于班级和学校的各项公益活动。相对固定的项目就是负责班级黑板报和学校墙报设计更新,使我比他人学到更多,充实很多。每逢元旦、五一、十一等节日,自己都得提交一篇八股打油诗文稿,从三年级开始参与办刊小组,用毛笔把选定的诗歌散文抄写到大白连纸,配些边花、插图,张贴到校园进门处的大影壁墙上,装点节日喜庆。
即便如此,学习没有耽误,每次大小考试的成绩都毫无悬念地在年级遥遥领先。因为学习成绩好,便一好百好,什么劳动啊、卫生啊,甚至于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的唱歌啦等等副课,也都跟着沾光广得好评。
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小学时光尤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不知不觉就迈入了公社中学重点班。所谓重点班,也就是全公社各大队小学的毕业生通过统一考试选拔,组成一个初中班。更多没考上的学生,可能少数有门路的另寻学校或者留级复读,多数孩子在十三、四岁就辍学了。他们有的回村务农,有的做小生意,有的当兵。那时候的教育资源太匮乏,泯灭了很多少男少女的求学梦想。我当时不理解:公社为啥不多办几个初中班呢?让大家都继续读书多好!
小升初,我是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听说前五名的照片被张贴大红榜在公社街上唯一的十字口的公告栏昭告了好长时间。邻居们看到的都拐个弯到我家道个贺。那种被众人夸的感觉既幸福又麻木。尽管住在街上,我本人却始终没有去看一眼红榜。
2.
初中和高中都是两年制,同属公社中学。我们公社高中是除了县高中以外最好的高中。当时觉得,中学校园是公社街上几个最大最好的院落所在。
学校有个标志性的影壁墙,北侧一棵说不清楚年龄的参天大树,树干顶部的分杈处高悬着一口巨大的铜钟,与战争片中出现过的村口报警、发集合令的大钟一样。每次看到校工老师扯着长长的粗如婴臂的麻绳有力而优雅地摆动敲钟"铛、铛"响时,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电影里消息树传达日本鬼子要进村前村长在村口紧急敲响大钟通知全村大集结的激情画面。
初中两年各门课程没有感觉到吃力。数学教研组的老师责任心极强,在教室外山墙的墙报栏辟出一块,专设了"点将台",每周公告一题,号召初中和高中学生轮番抢答克难公关。我不止一次地被点将,按要求期限提交解题方案,那是一种荣誉,其自豪感是不言而喻的。
语文、英语、政治等课的学习也是高山流水般的舒展流畅,没有障碍,没有曲折。我初二时有一篇写父亲的作文,竟被高中老师借去给毕业班进行讲评。那几日,高中毕业班的师兄师姐们侧目高看,反倒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读初中那两年,用句时语,自己就是整个中学高中和初中四个年级公认的大神级学霸。当然那其实就是“庙小无大僧”,山头太矮,没有老虎和猴子,咱这兔子当上了“大王”。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多少次考试都轻松闯关夺隘的我,却在一次为全县数学竞赛做的公社预选赛中湿鞋跌份。那次考试,不是在教室而是在公社大礼堂举行。我依然是第一个交卷,得分仍然是第一。可是,名列第二的同学在查对试卷时,发现了我和老师的错误,我用了一个非唯一性的推理代换关系。虽然过程简化,结论正确,但引用的代换关系是不成立的。老师因为对于我的一贯信任达到了“盲从”的地步,竟然没有发现也没有怀疑我的推导计算过程,竟然还向勤学好问的第二名展示推荐!争辩之后,老师清醒,我也醒悟。此题改判减少的分数尽管不影响我进学校代表队去县里参赛,但是我内心里的盲目自信遭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敲击。结果,不久之后去县里参赛也不在状态,而所带领的团队发挥失常与奖励无缘。自己深感被多年"神话"的光环黯然失色,瞬间崩碎。
后来,自己在老师和家长的鼓励下再度发奋,克服浮躁,深耕学业,终以全县前六名的成绩考上县一高。但是,那次的数学失误,成为了我求学生涯中的一道刻痕,铭记难忘。
3.
在县城读高中的两年,课程门数多,作业量也大,竞赛、考试次数频繁。那时候读到高中的农家子女,志在“鱼跃龙门”吃上商品粮,拥有国家工作。大家都很勤奋。
年级七八个班数百名来自全县的同学们谨遵“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之类的先贤名言警句,以吃白饭就咸菜、多熬夜少睡眠的不屈之势,刻苦用功。每次考试,四周众生“孜孜以求虔诚攻,负重前行默默泪”的残酷氛围中,自己却总是犹如“轻舟已过万重山”般地轻松。成绩保持在人数屈指可数的第一方阵。高二依据高一期末考试排名重新分班,前两名的我俩来自不同的高一班级却被分在同班居于如今楼盘中“楼王”的位置即第三排中间两张临桌比肩的座位。难道老师是在有意识地让我们两个邻座比拼?
4.
1981年盛夏,七月流火,残酷的高考终于到来了。各省预考之后,全国经过预选获得资格的258万考生参加正式高考,竞争28万大中专招生指标。迎战的紧张气氛笼罩着整个校园。有的同学在考场外紧急地翻书,非等入场的最后一遍铃声和哨音响起,才恋恋不舍地丢下资料,犹疑而又凌然地奔向考场,迎接暴风雨洗礼。
高考科目有语文、数学、政治、英语、物理、化学、生物等七门。第一天上午的语文,答卷感觉还不错。下午的数学考试却成了我学习征程上的“滑铁卢”之战。
那天中午,骄阳炙热烤人。没午休的我,昏昏沉沉地正走向通往二楼考场的楼梯,忽听身后远处传来清晰的男中音叫我。回头一看,数学科万老师正小跑着,并向我招手示意等他。我回迎上去,万老师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递给我一支崭新的钢笔。他气喘吁吁地说:给,这是我的优秀教师奖品,已经吸满了笔水。你用这支笔考数学吧。
感激之情溢满周身,但立时无形的巨大压力冲上了大脑,我头胀得有如孙猴子被紧箍咒猛然收缩的感觉。
在接下来的数学考试中,我稀里糊涂地早早做完卷子,因为离交卷时间太远,不让离开。百无聊赖中,我无知地拿着没有使用的两张空白演草纸画着玩起来。不一会,考场监考官过来批评制止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鲁莽劲,我冒傻气地打起别来:我答了题不让交卷,我没事在自己花五毛钱买的纸上画,又没影响别人!气愤地又狠狠画了几笔,可能把纸都划破了。当时,考场监考官就把事情报告给了校级监考官。夜里,学校领导和班主任专程找到我的住所批评、开导我,让我第二天早上考前跟着班主任向监考官道歉,说是不然的话,可能会判我的卷子无效。
5.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不是青春期叛逆的爆发?或许是平日学习太顺被养起的娇骄之气使然?咳,反正是傻帽至极。心里的阴影对于其后几门的考试也一定有着不小的影响。
高考成绩发布时,我彻底傻眼啦:平日里,经常大赛小考数学总在全校前列并多次获奖的我,竟然把120分的数学考成了80多分。后来得知,我的数学与录取到清华大学的同桌少了26分,人家超过重点线50多分,而我的总分才过重点线20分左右。多年后,我问数学老师是否给过他钢笔,他说没有,闻言我郁闷至极,愧疚之极。
自作自受,成绩重大失误,严重压缩了报考的选择余地。自己就听从了老师的建议:你没考好,咋也得走个重点大学保底。报个地质院校把握性大,虽然行业艰苦,但是吃粮标准高,将来工资高,... ...
哪成想,当时国家为了鼓励寻找与开发矿产资源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能源和资源保障,高考政策竟然是不论你的分数多高,只要填写了地、矿、油院校的,先录了去。可怜我要设计制造飞船、造军舰的强国梦,我要设计建造精美耐久的现代化建筑、造桥梁隧道的富民便民梦,灰灰湮灭。
人生关口的高考,被我的娇骄自大、轻狂草率之举破坏殆尽,辜负了数学老师的特别厚爱与良苦用心,毁掉了自己选择实现设计创造梦想的机会。一场高考成了一场噩梦,携着老师的特别助力却把数学考砸到惨不忍睹,成了烙刻在我学习历程的成绩单上透彻至骨的一块焦糊的疤,一生无法释怀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