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茶舍Ⅱ·问酒

                         忘川茶舍Ⅱ·问酒

                                               文/简小扇

                                   壹

黑衣女子第二次来到忘川时,面色比前一次还要惨白几分。

她哆哆嗦嗦接过流笙递上的热茶,面容被茶雾熏得模糊,却能清晰看见眼角滑落的泪水:“我还是没能救他。”

流笙像是早已得知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神色有微微怜悯:“上一次你来到忘川,询问我救他的办法,你说时间紧迫,待你救了他,再和他一起来忘川讲故事给我听。我告诉了你救人的方法,如今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她紧紧捧住茶杯,显出泛白的指节:“是,我本想救了他之后和他一起到这里来,可他再也来不了了。”

安静竹林在日光下铺开,破晓的翠色拂过窗台,在她漆黑的眸里蔓延开来。

                                   贰

黑衣女子将关在石室的孩童救出来时,月光照亮洞口一株紫色鸢尾。

她蹲在年纪最大的那名少年面前,扯下覆面薄纱,薄唇扬起令人心安的笑容:“姐姐会救你们离开的,别怕。你在前面带路,好吗?”

少年捏紧衣角点头,十几名孩童穿行在婆娑树影中,她握紧佩剑跟在后面,快要踏入官道时,夜幕传来破风之声。

她反应极快地出剑,挡下逼近眉心的攻势,沉声道:“朝前跑!都别回头!”

所幸那名少年沉稳,带着孩童迅速离开,让她能安心应付眼前的危局。来人有三,为首的玄衣男子气息凛冽,饶是隔着重重树影,仍能感受凌厉杀意。

两人已如蛇缠上来,她握紧佩剑,袖口拂过剑柄一颗青宝石,霎时便交上手。

而树梢之上,借着冷月能看清环胸抱臂站着的玄衣男子正冷冷观望战局,这令她不敢全力以赴对付眼前两人,必须防范他的偷袭。

当长剑刺破对方心口,殷红血液溅在宝石之上,闪烁幽幽光泽。玄衣男子似未料到她身手如此之高,待要加入战局时已来不及,泛着寒光的剑刃只堪堪挑落她的面纱,剑刃在她唇边划过一道极浅的口子。

另外两人已倒地而亡,她飞身逃走,身影跃上树梢时,她回过头来与他遥遥相望,看清彼此眼中的冷笑。

充满杀伐之音的树林再次沉寂下来,玄衣男子若有所思望着她离逃离的方向,良久,极轻一声笑:“问酒剑,名不虚传。”

她追上官道时,孩群在少年的带领下十分安静地等在路口,时有马车经过,料想魔教之人不敢在此处动手。

她收了剑走近,孩子们一拥而上,少年焦急地看着她唇畔伤口:“姐姐,你受伤了。”

指尖拂过血丝,带起唇边一抹温柔笑意:“小伤而已,走吧,我送你们去落凤峡。”

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独孤前辈自落凤峡创建独孤一派后广纳弟子,这些因资质清奇被魔教看中的孩子多数是孤儿,落凤峡对于无处可往的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赶路期间她传信平日交好的门派,请他们增派人手护送这群孩子以免魔教再生祸乱,总算有惊无险平安送到。

孤独派的掌剑人将孩童安置好后嗓音沉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魔教中人无孔不入,到处搜寻适合炼制尸人的孩子,你救不了所有的人。”

她啪地折断探在肩头的一枝黄槿,眉眼凛冽:“总有一天我要将它连根拔起。”

“问酒姑娘,你数次搅了魔教的行动,今后还需多加小心。”

她冷笑一声:“我等着他们来找我。”

从落凤峡到金陵不过一日路程,进城时那个往日嚣张跋扈的少城主骑着未驯的野马在城内横冲直撞,青石街两边的小贩被撞得东倒西歪,将要拐进开满木槿的幽巷时,巷口迎面走来正低头翻书的青衣书生。

问酒一跃而起,剑柄似箭击中马头时,她已抱着书生躲开,稳稳落在青苔墙垣上。

被打下马的公子一脸愤怒,问酒在墙头上慢悠悠开口:“少城主,撞死了人是要赔命的,我救你一命,不用道谢。”

问酒侠义之名江湖皆知,一向独来独往,一把问酒剑更是使得出神入化,这金陵洛城的少城主见了她也免不了避其锋芒,只能忍气吞声牵马离开。

她这才转头看身旁被自己救下的书生,见他仍是拿着书面不改色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阁下倒是好胆量。”

话落,搂着他从墙垣跃下,惊落一地斑驳秋花。

书生一瞬不瞬看着她,直至她收剑离开,擦肩而过的片刻,他突然伸手拽住她的胳膊,犹如秋风清林的嗓音:“姑娘方才可是摸了在下?”

她愣了片刻,想起这晋朝读书人一向迂腐,她闯荡江湖自在惯了,却忘了他们所讲究的男女授受不亲,只能解释:“方才情势危急,我也是为了救你才不得已……”

他拽紧她的袖子,肯定一句:“那便是摸了。”欺身而近,青衣贴着她的黑发,“姑娘必须对在下负责。”

她僵在原地,哭笑不得:“这位公子,哪有男子让女子负责的道理。”

他一本正经望着她:“在我们书生界,你摸了我又不对我负责,是要被烧死的。”

问酒目瞪口呆,直来直去的性子实在不擅长和这种酸腐书生打交道,趁着他不注意脚尖一点翻过墙头,偷偷溜了。

半夜时候房门被叩响,不轻不重的三声,自在而从容。她打开门,门檐一盏花灯落下蒙昧光芒,她在光影中抬头:“你找谁?”

立在门口的人身姿高挑,青衣被夜风吹得招摇,不可置信喊出声:“这才半日姑娘便将我忘了?”

听见他的声音,她似乎才反应过来他是谁,一瞬间恨不得立马将他关在门外,他却已踱步而入,神定气闲打量铺满月色的庭院。

她背靠着门框,有气无力地问他:“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找你找得可辛苦了,我打听了好久。”他转过身指责她,嗓音似带着委屈,“幸好当街有人认识你,说你是什么问酒剑的传人,就住在青垣巷最里面,我才找过来。”

她抚了抚额,企图用仅知的圣言感化他:“公子你看,这么晚了,我一个女子孤身一人,你在这恐怕不太……”

“那有什么。”他打断她的话,有些愤怒:“横竖你是要对我负责的。”

连日赶路令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同他争论,随手指了间屋子给他便匆匆回房了。天蒙蒙亮院内便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她披着单衣推开轩窗,书生青衣孑立,对着灶台忙东忙西。

她抄手靠着窗檐,褪下冷冽黑裙,月色单衣倒衬出几分温柔,懒洋洋问他:“书生,你叫什么?”

他在霭霭晨烟中抬头,好看的眉眼扫过来:“慕长风。”

                                     叁

慕长风是来金陵参加曲水宴的,问酒对这种附庸风雅的文人雅事完全不感兴趣,她接到飞鸽传书,听闻近日魔教中人频频出现于兰安,立即起身前往。

慕长风不知从哪弄来一匹瘦马,骑着马东摇西摆地等在城门口。

她深深看他一眼,随即疾驰离开,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甩开。不想到了兰安的第二日,他便风尘仆仆出现在她眼前,好在金陵至兰安这段路不长,否则他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定会散架。

他眼底青黑,日夜赶路显得面色憔悴,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竟有些得意道:“没想到你在江湖上名声如此之响,我一路打听过来,抄了好些近路,总算赶上你了。”

言语间,没有半分被她甩掉的怨气。

心底的不耐像层云被风吹散,她有些无奈望着他:“我这次过来是对付魔教中人,此行凶险,你万事小心。”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垂落的衣袖,上有兰芷暗绣。

“我不怕,我陪着你。”

魔教围攻武馆是在一个深夜,慕长风听见动静穿衣寻过去时,这场江湖厮杀已经迅速结束,彼此没有伤亡,只是武馆外躺着几具明显异于常人的尸体。

有人持剑挑破尸体,似是泄愤,却被问酒拿剑挡开。她挡在几具尸体前面,嗓音淡淡:“死者为尊。”

“这些魔教中人作恶多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她对身后的谩骂置若罔闻,托人找来牛车,将尸体搬到木板上拖到郊外埋葬。慕长风上前搭手时她低着头道谢,郊外橘林红彤彤一片,似云霞里坠着仙果,鼻尖有淡淡橘香。

他帮着她挖坑埋人,一双修长手指被泥土染得漆黑,本是拿笔的一双手,此刻却指头红肿,疼得他吸气。

直到她靠着坟头坐下来,他在她面前蹲下,问:“还要做什么吗?”

她像是惊了一下,瞪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他清隽模样:“怎么是你?”顿了一下,又问:“你怎么没穿青衣裳了?”

他轻轻皱起眉头:“出来得急,随便披了件衣服。”微微前倾身子,她的墨发扫过他的眼角,“问酒,你是靠衣服和声音来辨认我的?”

她瞪大的瞳孔猛地一缩,连带整个人都朝后躲进黑暗里。她孤零零缩在坟头,身前一片凄然月光。

他像是叹了声气,上前两步执意握住她发抖的手指。那双冰冷的手被他捧在掌心,渐渐生出温暖。

“问酒,死的这些是魔教恶人,你为什么要厚葬他们?”

她想将手抽回去,却被他死死握住,她其实并未用力,眼睫盈上一层水雾:“死的不是恶人,是被魔教抓回去的无辜孩子!他们被魔教炼成尸人,没有意识和灵魂,到死也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委屈。”

他皱起眉:“问酒你……”

她抬起头,嘴唇咬得雪白:“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认不得人?”拽住他的袖口,哭腔从唇间溢出来,“我曾经被他们抓过。在一个拥挤肮脏的石室,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为了能活下去而互相厮杀,那样狰狞可怕的表情,出现在本该天真的孩子脸上,从那之后,我就不太能看清人的脸了。”

不是不能,只是不敢。像是看清了人的脸,就会看清人的心。自私的,可怕的人心。

所以当她逃出来,并机缘巧合继承问酒剑后,她苦练武功臻至化境,开始一次又一次从魔教手中救下那些被选中的孩子,哪怕被魔教视为眼中钉,也绝不会放任这些无辜的孩子去经历地狱般的折磨。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眼睛,她的泪水落在他的掌心。原来平日里的冷静沉稳只是她伪装的模样。她也会像小姑娘一样,抽着肩膀哭得令人手足无措。

离开橘林时,慕长风兜着衣袂摘了许多又大又红的橘子,状似不经意问她:“问酒,你说的那个魔教那么恐怖,那你当年……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像是没听见,自顾走在前面,只是问酒剑被她紧紧拿在手中,发出微微铮鸣。

                                      肆

自那夜过后,慕长风去置办了好几件衣衫,齐刷刷的青衣,衬得人如二月春风,饶是问酒记不住那张脸,也忽视不了整日在自己眼前晃荡的青色衣袂。

回到金陵时慕长风已错过天下文客趋之若鹜的曲水宴,问酒见他垂着眼不开心的模样,便带他去以雅闻名的新柳斋吃饭,结果半路认错了人……

他只是转身瞧了眼街边卖花灯的小贩,再回头时就发现问酒把另一名穿青衣的男子认成了他,正介绍着新柳斋的特色,搞得别人莫名其妙。

他两三步走近,扶额道:“我在这呢。”

问酒双颊绯红一片,登时无言。他握着她的袖口牵着她踏入新柳斋,唱曲的伶人正唱到“曾与你把酒言欢,转眼白发枯红颜。”

雅座设有壁橱轻纱,还有专为风雅文人准备的煮茶器皿,慕长风果然很开心,挽了袖子兴致冲冲煮茶,莹白指尖映着碧螺春茶,像白玉镶了一抹碧色胭脂。

经十几道工序煮出来的茶清香逸人,他献宝似地端给问酒,她却目不转睛盯着台上唱曲的伶人一口饮下,抹了,抬起衣袖揩了揩唇角。

慕长风咬牙切齿评论四个字:“如牛饮水!”

她笑了一声,以手枕头靠向壁橱:“江湖中人,哪能像你们这般活得细致。”

何况多年来她孤身一人,无所依凭,即便哪日成为刀下亡魂,也不过一张草席卷了,能活着就算幸运,更别提去体验这人间雅事了。

慕长风难得没有又满口圣言教诲她,只是提起方才买的花灯,指着灯罩墨描嫦娥说:“我们一会儿回去用这个把家里的灯换下来吧,你看,这个多好看。”

家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竟让她有莫名的颤动。

但家对她来说是多么陌生,当她被抓到魔教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家了。慕长风忙里忙外换花灯的时候,问酒收到了飞鸽传书。

魔教倾力围攻逍遥派,似有灭门之势。

她将书信捏在指尖,望了一眼青衣书生被花灯修饰的颀长身姿,沉声开口:“慕长风,我要走了。”

他在朦胧光影中回头,手里还提着一盏花灯,总是露出温雅笑容的唇角微微挑起:“去哪儿?我陪你呀。”

“这次去的地方很危险,你不能跟着我。”

他唇角的笑伴着夜风缓缓消散,死死盯着她手中的书信:“信上写了什么?”

她企图将信销毁,他蛮横地扑过来抢夺时,只看清魔教和逍遥几字,但他是这样聪慧,眨眼便猜出其中牵连。

他紧紧拽着她的袖口,就像初见那日耍赖一样:“我不能让你去,太危险了。”

她毫不费力拂开他的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那一刻他便知道,他阻止不了她,也没资格去阻止。

他勉力一笑,故作轻松的语气:“你还没吃饭,我给你煮碗面吧。就一会儿很快的,吃完饭你再去,好吗?”

她沉默良久,轻微点头。

他仿佛松了口气,火光映出忙忙碌碌的模样,衬着衣襟一株青花绣纹。她抱着问酒剑靠着庭院巨大的梨花树,抬手揉了揉眼睛,复又埋下头去。

当院内传出饭香时,隐藏于夜色的杀机也倏而出现,一碗还没入口的饭已被问酒掷出去击碎了破空而来的暗箭。

她拔出问酒剑,对着一旁呆立的慕长风吼:“躲到屋里去!”

他下意识跑了两步,却在阶前停下步子,满脸担忧地望着她。来人有四,招数刁钻,但问酒应付起来并不吃力,一时间剑光刀影惊落满树白梨,她在漫天梨花中回头,看见其中一人持剑冲着慕长风而去。

她想也没想飞身阻拦,哪怕后背当即露出空门也毫不在意,挥剑挡了左边一波攻势,右手没有半分迟疑握住了已至慕长风面门的剑刃,顷刻在掌心留下深深伤痕。

鲜血滴在她翻飞的衣袂上,长剑从后背刺进她的肩胛骨,耳边响起慕长风的惊呼声,她发狠将几人斩于剑下,跪在地面喷出一口血来。

慕长风倾身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闻见淡淡墨香。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她不会分心受伤。他紧紧抱住她将倾的身子,暗哑的嗓音:“我去找大夫。”

她闷闷的声音轻飘飘传出来:“不用,不是什么大伤,带我进屋,屋里有伤药。”

他依言将她抱起来,碰到她后背的伤,她疼得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半分吃痛的声音,想必早已习惯。

橱柜里摆满了瓶瓶罐罐的伤药,她从善如流挑出几瓶,待他背过身后稍微包扎一下,便翻身坐起。

“没有时间吃你做的饭了,下次吧。慕长风,我走了。”

他愣在原地:“你受伤了。”

她满不在乎笑了笑:“小伤而已。你若愿意呆在这里也无妨,只是我归期未定,金陵于你来说不是常居之地,还是早日离开吧。”

他总是喜欢拽她的袖口,这次也不例外,仍是固执的声音:“你受伤了,不要去,很危险。”

她甚至没有回头,抽回被他握在掌心的衣袖,踏入了夜色。

他在身后轻轻喊她:“问酒。”

一直走到院门口,她才淡淡回答:“不要跟来,这不是你的江湖,好好回去当你的书生。”

他像是没听见,直到她离开很久,才轻飘飘开口,带着迂腐书生的固执。

“我偏不。”魔教这一次的倾力而出,饶是逍遥派拼死相抗,仍没能阻止他们摧枯拉朽般的破坏。问酒赶过去时,除了截杀几名魔教护卫外,逍遥派上下活口已不余十人。

  问酒知道魔教为何会对逍遥派出手。

  当年他们四处抓捕适合炼制尸人的孩子,其中便有逍遥派掌门的独女。逍遥派集结全派力量攻入魔教,令大意的魔教吃了不少苦头。

  可彼时掌门独女已在那样残酷的境地中死去,他只能救下尚还活着的问酒逃离。

  此后魔教便一直怀恨在心,如今终于找到机会报复回来。逍遥派是问酒的救命恩人,哪怕他们的初心不是为了救她,可没有他们,她或许早已成为那些行尸走肉中的一员。

  她将长剑插入地面,跪在掌门尸体旁厉声开口:“我必手刃魔头,报仇雪恨!”

                             伍

  问酒潜入魔教那夜,天色落下倾盆大雨,她的行踪很好被抹去,但也增加了行动的难度。她接到的消息是魔教教主傅瑜会在今夜前往祭台,那地方三面环山,地势险要,藏身脱身都极其容易。她伏在怪石之间,山雨倾盆,直至后夜傅瑜也没出现。

  想来是不会来了。

  她依据小时候逃离魔教时仅有的记忆,将身影隐在浓浓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探寻起来。哪怕当夜不能找到傅瑜,起码探查好地形后利于今后攻入魔教。

  但魔教之中不乏高手,虽有大雨掩迹,她仍被渐渐发现行踪。护卫第一时间封锁山门,她知道此刻不是突围的最佳时刻,只能暂时寻找地方隐蔽。

  教内开始躁动,四处可见匆匆而过的巡守护卫,她隐藏踪迹变得极其困难,整个魔教呈朝内收缩的队形,将她逼至中间。

  跃下屋檐时,身后房门突兀无声而开,原本漆黑的屋内亮起灯火,她屏气凝神待要逃离,出现在门口的人却已发现她的存在。

  远处幽道火光渐近,她拔剑的手被飞跃而起的人按住,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交手,而是手臂环过她的双肩,带着她轻飘飘落在了地面。

  房门再次被无声掩上,隔绝了屋外闪烁的火光。她仍是警惕姿势,站在铺满月色的窗台前。玄衣男子转过身,一瞬不瞬望着她,什么也没说。

  青铜烛台啪的跳起一抹火星,打破这良久沉寂,她突然笑了一声,收剑走近,影子被烛光投在身后六扇开合的山水翠屏上,摇摇晃晃。

  她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将他从头到脚悠悠打量一遍,好笑似的声音:“你以为你不穿青衣,不说话,我便认不出你了?”嗓音变得冷冽起来,“慕长风。”

  像是想到什么,露出了然神情:“那一次在树林交手,你穿的便是这件衣服,对不对?”

  他身子微微后倾,好看的眉眼蹙成一团:“你什么时候开始能认出我的脸了?”

  她偏着头:“我也不知道。”

  明明他们相遇不过一月,可他的清隽面容却在她脑中一寸寸清晰。他有漆黑的似夜幕星辰的眼,他有挺拔的似黛色远山的鼻,他有俊朗的似刀裁墨画的脸,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色如温玉,弧度温柔恰到好处。

  她在金陵时将他从马蹄下救出,却没有认出他就是前不久和自己交手的魔教之人。他觉得好奇,便将计就计,以书生的名义跟在她身边。

  想必赶往逍遥派的那一夜,也是为了拖住她,才假借做饭的借口,暗自发出消息令护法赶过来将她刺伤,企图以此令她无法离开。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褪下那身温润青衣,玄色衣衫衬得人如寒刃,完全不似那个话多又迂腐的书生。

  她叹出声气,由衷感叹:“演技太好了。”

  他推开门探查片刻情况,回身淡淡道:“我想办法送你离开,你别乱来。”

  她冷声开口:“你救了我,下一次我还会来,不仅要来,还要将整个魔教连根拔除,连你也不会放过。”

  他回过身冷飕飕看她一眼:“哦。”

  两人谁也不再说话,仿佛赌气一般,连空气都冰冻住。天微微亮时,他出门拿了一个麻袋进来,示意她钻进去。

  “一会儿有死尸被运到断崖抛下去,你混在里面,我会找机会解开你的绳子,你轻功绝佳,被抛下的瞬间应该有能力从袋子里钻出来利用山崖间的枯藤逃生。”

  她挑眼,一向沉稳的人此刻满脸挑衅:“那我要是摔死了呢?”

  他凉凉看她一眼:“放心,摔死了我会给你收尸。”

  过程和他说的一样顺利,当问酒听见呼啸山风时,头顶束袋的绳子果然被松开,他沉沉嗓音伴着风声飘进她耳中,带着晨放花香。

  “活着来见我,问酒。”

  下一刻,身子一轻,她陷入急速坠落之中。山间藤萝垂悬,她极快地从麻袋中挣扎出来,提气运力抓住垂下的枯藤,终于稳住下坠的身体。

  抬头朝上看时,云雾缭绕,已望不见顶。

  她想到自己曾对他说,这不是你的江湖。真是好笑,再也没谁比他更适合这个江湖了。

  狡诈的魔教恶人,她狠狠想。

                             陆

  问酒说要将魔教连根拔除,绝不只是说说而已。此次逍遥派被灭门已惊起了各大门派的警觉,这些年魔教在江湖上四处抓捕孤儿炼制尸人,作恶多端,多少人怕引火上身而选择明哲保身,可总要有人站出来。

  问酒一直站在魔教的对立面,江湖人尽皆知。她曾经不愿拖累他人,从来独自一人不寻求庇护,可凭她一人之力想要对付整个魔教,着实有些蜉蝣撼大树。

  当问酒开始游说各大门派联手对付魔教时,听到风声的魔教也终于不再将她视作翻不出风浪的小人物,派了教内高手对她进行追杀。

  此时仍有许多门派仍在观望中,问酒咬紧牙,不寻求任何人的援助,孤身一人对付魔教一波接一波的刺杀。

  她想用行动告诉所有人,魔教不是魔,他们都是心腐烂了的人,他们不是不可战胜。

  暮春的雨下得细密绵长,木槿花在雨中瑟瑟发抖,问酒在城外遇到截杀她的魔教护法,而这一次带队的人是慕长风。

  他仍穿玄衣,气息凛冽,身后大片槿花纷扬,飘飘洒洒落在她曾经依靠的肩上。

  她和他只交过一次手,在那片静寂树林,身手与她不相上下。她握着问酒剑正在思忖此次生还的几率有多大,慕长风却已先她一步出手。

  她急忙抬剑出招,原本对准她的剑却在距她面门一寸之地时刁钻地在空中转了个圈,刺入了身旁魔教护法的心口。

  她一时愣在原地。

  便是这愣神的空档,慕长风已干净利索地把几名护法都解决了。他走到她面前,持剑的手垂在身侧,剑尖滴落的鲜血刚好落在他墨色云靴上。

  她死死盯着他:“你疯了。”

  他扬起唇角,和书生一模一样的笑容:“我没疯。”伸手替她掸去肩头落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蓦地便红了眼眶,却仍强撑着脸色发狠道:“我要杀了傅瑜!我要铲除魔教!”

  他仍是笑眯眯的样子:“我陪你。”

  问酒剑啪的一声脱手摔在地面,她握拳砸向他的肩头,却在指尖触到他体温的那一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疯了!慕长风你这个疯子……”

  他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只轻微用力便将她扯入自己怀中,手指拂过她因哭泣而发抖的脊背,是那样温柔的嗓音。

  “好了,乖。有我在,我会一直陪你。”

  她是仗剑江湖的侠女,强大得无需依仗,可她更是心思玲珑的姑娘,她也有大悲大喜,她也需要令她撒娇哭闹的良人。

  虽然这个良人出自魔教,但弃恶从善嘛,也值得推崇不是?

  慕长风背叛了魔教,他们迎来的便是狂风暴雨般的追杀。好在两人武功高深,应付起来还算轻松,但也不敢在城中出现,终日藏于山林之间,多于夜间行路,悄无声息将江湖门派联合起来,准备给魔教致命一击。

  曾经她常一人独宿山林,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那时她并不觉得孤单。如今慕长风陪在她身边,她再回想那些孤身一人的日子,竟也矫情地觉得难受。

  人啊,果然一旦有了依靠便会变得软弱。

  她吃着他烤好的野兔,口齿不清问他:“慕长风,如果我们没能灭掉魔教怎么办?”

  他体贴地替她理顺掠在唇角的青丝,火光映着笑意:“那我们就当一辈子的亡命侠侣吧。”

  

  五月立夏,不辞问酒多日奔波,终于联合好各大门派,制定了围剿魔教的计划。而在计划进行之前,她和慕长风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一件若不是慕长风,她便无法得知的事。

  魔教多年来炼制尸人,为他们驱使效力,问酒曾与不少尸人交手,较之常人的确难以对付。可傅瑜的厉害之处不在于拥有一批杀戮工具般的尸人,而是他养在洞穴的一具毒尸。

  慕长风自小被傅瑜收养,名义上称他一声义父,是魔教所谓少主,可他心底也清楚魔教多年来作恶多端,自己也不过助纣为虐的棋子罢了。

  可尽管如此,拥有少主身份的他也不曾见过这个傅瑜捏在手中的杀手锏。傅瑜曾对他说过,只要毒尸在手,这江湖便无人能奈他何。

  要铲除魔教,必须找到对付毒尸的办法。

  多番打听之后,问酒和慕长风奔赴千里之外的寻月谷,寻找这世间最擅奇门遁甲之术的金家传人。

  寻月谷亦叫神仙谷,只是百年来许多人都死在了入谷的机关陷阱中,成为这漫山遍野绯色寻月花的养分。

  问酒扯着嗓子在谷外喊了三天三夜,回应她的只有弥漫在山间的粉色花雾。那花雾初闻清香,稍吸过度便四肢乏力,令他们不得不后退远离,慕长风找来避毒丹也无济于事。

  当夜,问酒施展浑身解数强行闯谷,拼着中毒的征兆闯过粉雾,却陷入巨大的黑暗中。像一瞬间日月被天狗吞噬,眼前只余沉重黑暗,所幸彼此紧扣手指,仍能在这黑暗中感到心安。

  “慕长风。”她乏力跪地,有气无力喊出他的名字。

  手指被握紧,听见他沉稳声音:“嗯,我在。”

  她笑了一声:“要是死在这里我可不甘心,要死也只能是和傅瑜同归于尽啊。”

  “不会的。”他靠她更近一些,“你不会死在这里,也不会和傅瑜同归于尽。”

  黑暗中,她枕着他的肩膀,同他说起曾在魔教经历的那一场噩梦。

  被抓来的孩子都关在密不透风的石室里,肮脏拥挤,瑟瑟发抖。魔教不知在里面投放了何种迷药,她开始出现幻觉,仿佛身处地狱,周围都是想将她啃食的恶鬼。

  明明只有那么小的孩子,却露出利爪尖牙,彼此厮杀起来。她也一口咬住一名男孩的肩膀,直到舌尖感受到血腥味,才受惊一样醒过来。

  他却没有还手,将她拖到角落,彼此用针扎的方式保持清醒,看着那些孩子像恶兽困斗。她吓得直哭,男孩总是将她挡在身后,用稚嫩又沉稳的声音让她别怕。

  渐渐的,死去的孩子越来越多,男孩的皮肤开始出现缺水般的干裂,令她想起书上说的干尸。可尽管这样,他仍一步不让地挡在她的前面,在这样一个绝望的境地,像天神一样保护着她。

  每当他渴得难受,她便划破手腕用血喂他。每当有中毒的孩子冲过来,他总紧紧将她护在怀里。就这样彼此依靠,竟也撑到逍遥派闯入的那天。

  只有他们还活着了,可以成为被炼制的尸人。

  逍遥掌门带着他们逃离时,被魔教护法追至吊崖,天险之地只有一条绳桥可供通过。但必须留下一人等他们过桥之后再斩桥,否则逃不出魔教的追捕。

  两个孩子之中,只能活一个。

  问酒太小了,她还在迷茫中时,男孩已拔出逍遥掌门的佩剑坐在了桥头,笑着对她说:“快走吧。”

  那是他此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吊桥轰然断裂,他小小的面容隐在缭绕山雾中,怎么也看不清。

  他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被杀,要么被练作尸人。是以这么多年,每当有尸人被杀,她总会检查他们的尸体,一边祈祷着是他,一边祈祷着千万别是他。

  她嗓音轻轻的,像风盘旋在他耳边:“我的命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一定要杀了傅瑜,为他报仇!”

  他偏头,唇畔擦过她的脸颊,如沐春风的一个吻:“我陪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柒

  问酒不知在黑暗中闯了多久,满身的伤疼得要命,只是那双手却没有松开过一刻。当光亮漫过眼前,她看清前方坐在青石板上的黑裙姑娘。

  万千妃色花朵在她身后徐徐绽放,她笑意晏晏望着他们紧握的手:“师尊平生最羡有情人终成眷属,若叫他看见你们,必定十分开心。”

  身上的伤不过是幻觉所致,她说明来意,黑裙姑娘思忖片刻,果真兴致勃勃找来了可供他们对付毒尸的东西。

  “这把手弩是我师父的杰作,其中暗藏九千九百九十九根金针。这里有三个按钮,分三次按下,金针会刺入你说的那个毒尸体内,封住他所有穴位,虽不能立即杀了他,但足以令他重伤。”

  告谢她之后,问酒带着弓弩马不停蹄赶回约定之地。有了慕长风这个自小长在魔教的内应,他们对魔教的地形也了如指掌,如今看来,这是一场绝不会失败的胜仗。

  当问酒带着各大门派攻入山顶时,傅瑜面色阴沉站在大殿之前,望着她身边笑意盈盈的慕长风。

  “孽子,该死!”

  问酒双目凛冽,持剑挡在慕长风身前。局势一触即发,本来阴沉的傅瑜突然阴险一笑,那笑容像冰霜漫过问酒的心头,令她突兀生出不好的预感。

  慕长风将手放在她的肩头,令人心安的力量:“别怕。”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却在下一刻听见傅瑜低吟的声音。身后一阵骚动,问酒感觉到有温热的血飞溅在她后颈,回头时,看见双眼通红的慕长风一剑砍下了身旁人的手臂。

  青黑之气在他面上急速流走,狰狞地看不出本来面貌,本该是星辰般的一双眼,此刻已红得几乎滴下血来。

  他身手本就厉害,此刻突然发力,不少江湖人都命丧他剑下,身后已乱作一团,问酒却仍僵在原地。

  他说魔教内有一具毒尸,是傅瑜最大的杀手锏,连他也没有见过。原来那具毒尸,就是他。

  前方传来傅瑜疯狂笑声,江湖人冲着僵硬的问酒大喊:“毒尸是他!快使用手弩!”

  陪自己攻入魔教的同伴一个接一个丧生于他剑下,而她却怎么也抬不起拿弩的手。她朝前两步一把握住他反转的剑刃,鲜血顷刻流下来,她轻轻喊他的名字:慕长风。

  而他只是木然望着她,将剑从她掌心抽出来,带起一串飞溅的血珠,撒在她惨白脸上。

  见她迟迟不动手,江湖中人已咒骂起来,其中一人执剑冲过来抢走手弩,转瞬对准正大开杀戒的慕长风。

  她撕心裂肺惊叫一声,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挡在他身前,细密金针划破空气,全部刺入她的体内。她疼得发抖,死死咬着他的肩膀,绝望又无助的哭声。

  “求求你,慕长风,求求你醒过来。”

  但毒尸怎么会醒,他一掌将她打伤在地,接踵而来的金针终于还是刺入他的身体。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踉跄两步跪倒在地。当手弩第三次被按下时,问酒再次扑过去,他与她前后相拥,彼此用一半的身体承受了金针。

  她断断续续咳出鲜血,仍死死将他抱在怀里。

  傅瑜见慕长风已失去作用,趁乱逃走,而因他伤亡惨重的江湖门派却都面色阴沉围过来。她紧咬雪白的唇,一手将他护在怀里,一手握住问酒剑,竟生生从中杀出一条生路,带着昏迷的慕长风逃离。

  她曾自诩为江湖正道,却没想到在爱情面前,所谓正道侠义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慕长风醒过来时,全身疼得厉害,窗前却吹来松香。这是松林之顶曾供猎户休憩的废弃小屋,他和问酒之前为躲避魔教追杀,在此地暂居过一段时日。

  她端着汤药进来,落日余晖在身后铺满整片松海,看见他时双眼顷刻亮起颜彩,扑到他身边。

  他笑意盈盈握住她的手,声音仍带沙哑:“问酒,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抿着唇,颊边却攒出柔柔的笑:“你被傅瑜打伤昏迷后我们利用手弩制服了毒尸,傅瑜已经被我杀了。”眼睫盈上水雾,明明是啜泣的嗓音,却仍对着他笑:“我终于报仇了。”

  他轻轻抱着她,由衷笑出声:“大仇得报,今后便自在逍遥,无论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她将下巴枕在他肩头,望着窗外大片深绿松浪,声音缥缈地像风:“是啊,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陪我。”

  因慕长风伤未好,问酒便独自下山处理魔教余党的事情。走之前她在床头瓷瓶里插满不知名的花束,令整间屋子都清香四溢。

  她说:“等我回来,我带你去一个叫忘川的地方看竹海,那里的竹子可真漂亮。”

  他在逆光中抬眸,笑着冲她点头。

  

  她骗了慕长风,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傅瑜没有死,魔教也没有灭,江湖门派因她伤亡惨重,怨声载道,魔教虽也伤筋动骨,可如今两败俱伤的境地将会给它足够长的时间休养生息。

  仿佛又回到当年被关在石室的日子,每一次呼吸都是绝望。

  来到忘川是偶然,也是缘分。那个叫流笙的女子告诉她,如果想要救慕长风,让他彻底摆脱毒尸的控制,只有杀死傅瑜。

  她会杀了他,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她也要杀了他。

  黑衣女子持一把问酒剑闯入魔教时,过程顺利地诡异。没有任何护法前来阻拦,直到她站在傅瑜面前,直到她看见不知何时被傅瑜带回来的慕长风。

  几欲滴血的红眼,黑气流走的面颊,他又成了那个没有思维和灵魂的毒尸,机械地重复杀人的指命。

  傅瑜有恃无恐看着她,只等着看相爱之人彼此相杀的好戏。

  她一次次躲开慕长风刺来的长剑,她一次次喊出他的名字,可他不为所动,直至她遍体鳞伤。这样的境地,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她想和他一起去忘川看竹海,想来是不可能了。伤人一百,自毁三千,她以玉石俱焚的招式扑向傅瑜,总有办法和他同归于尽。

  问酒剑,从来名不虚传。

  她迎着傅瑜手中弯刀扑过去,没有防御,没有退路,她就是要和他同归于尽,她要他死。

  长剑刺穿傅瑜心口,弯刀也即将穿破她的胸腔,眼前突然闪过一抹黑影,她听见弯刀刺破血肉的声音,整个身体都被慕长风护在了怀中。

  仍是那双通红的眼,青黑的脸,他朝她弯起一抹僵硬又温柔的笑,却只是一瞬,转眼复归木然。

  鲜血像胭脂漫过他的胸腔,浸染在她裙上,她抱着他缓缓滑落的身体,咬着他的肩膀大哭起来。

  她想要救他,终归救不了他。

                            尾声

  遇到慕长风之前,她是所有人眼中坚韧沉稳的侠女,强大得无需依仗。可遇到他之后,她总是轻易爱哭,像柔弱的小姑娘,将心中的委屈都哭给他听。

  可如今那个人离开了,她再也不能随意哭泣。她忍住满眼泪意,仍是曾经那副冷清模样:“故事讲完了,我要走了。”

  流笙将变为清澈之水的茶盏朝前推一点,叫住她:“问酒姑娘,这些事情,你再看看,也无妨。”

  她垂眸,看清水面缓缓荡漾的画面。

  是她被逍遥掌门救走的那一日,男孩斩断绳桥,阻碍了魔教的追捕,却被再次抓回去。因他是这群孩子中唯一活下来的,傅瑜将他关入密室,炼制尸人。

  当石门打开的那一日,傅瑜见到的不是失去意识的木偶,而是与正常人毫无区别的少年。他有清晰的思维,灵敏的身手,聪慧的头脑,只有当傅瑜催动咒语时,他才会变成被他驱使的毒尸。

  于是将他收做义子,养在身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就是傅瑜口中的杀手锏。

  傅瑜一直在寻找慕长风变成这样的原因,企图炼制更多这样的强大毒尸。可他永远也无法得知,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绝望之地,有一个女孩日复一日用自己的鲜血喂养中毒的他,他的体内流着两个人的血,它们彼此交融,合为一体,令他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这一生都在保护她,他这一生都拿命救她。

  她紧紧抱着问酒剑,像是抱紧此生唯一的依仗,她望着画面上男子带笑的面容,发抖地喊出他的名字。

  “慕长风。”

  可再也没有人能回答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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