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返程路上,风停了,靡靡细雨洒在身上有一种料峭的冰冷。
亢奋过的神经已疲惫不堪,但滚烫的心却仍未降温,我仅仅攥住外套摁在胸口,那里面留着她的馨香,是这不是梦一场的唯一证明。
再会我爱,距离上一次我们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脚下潮湿狭窄的青石路面映着远处羸弱的旅店灯牌,如同通往无尽虚空的幽深隧道。那是我落脚的地方,一步一步蹴然不愿往前,是因蓦地发现过去这么多年,我要去的任何地方都不曾是内心真实渴望的归处。
夜已深,世界如此寂静,我仍是孤独一人。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男人像我这般吧,在二十多岁的年龄里,因为一无所有缺乏自信,因为沉浸在自以为是的世界不懂爱的责任,因此辜负了为自己献出一切的所爱之人。在错失她的中间几年,我常用这样的观点将自己宽慰。但是会有几个女人,可以做到像她这样,默默为我付出一切,甚至为我所犯的错误,甘愿承担后果而众叛亲离呢。
而今的重逢,是新的开始,又或只是时过境迁的一次擦肩而过?
我回忆会面的每个细节,企图抛开她已经成婚的事实,从她每个表情中解读出积极信号。
不管怎样,至少遇见了她,她就在这里某个确切的地方;我们将一起致力推动商业合作,肯定还会再次见面;她潸然泪下,足以证明我依然是她心里无法忘却的人;想到这些,心口涌起了淡淡温暖。
但下一刻心绪又乱了。
只要再见她一次就够了,只要她心里还有我便满足,在遇见她之前,我曾无数次这样真诚地祈祷,而现在,这些已经不够了,我的渴求远不止这些。纵然知道无尽欲望正是精神折磨的根源,也丝毫都控制不了。
如果她不再爱我,即使那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我不会强求,不会从她身上为自己的痛苦去寻找出口;如果有足够的理由让我相信她获得了安宁平静的生活,内心不再有波澜,那我们的过去将永远成为过去,我会将自己的心意完整保留,即使去别处重拾生活信心,只有无限微淼的可能。
但如果她依然爱我呢,她爱我却无法突破藩篱,无法挣脱道德约束,我是否心甘情愿,回到此前毫不相干地各自生活?
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横亘在眼前。
人活到可以压抑自然本能的年龄,道德的约束力会越来越强。
我本是一个传统保守的人,宁愿在漫长年岁里保持单身,也尽量避免伤害任何异性,曾为母亲的殷切希望尝试为一洼死水的心井引入活水甘泉,均以失败而告终。
但是道德究竟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它的天生合理性让我彻头彻尾地怀疑起来。历史中无数美丽故事换来玉石俱焚的结局大都是因为它,它在无形中支配人们的行为,削去生命野蛮生长的棱角,高高在上,凌驾一切。
是的,这次不同,我竟然希望她过得不幸福,多么荒诞自私的人类内心。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高举义旗,即使与伦理道德相悖也要全力争取,不惜做一个背负骂名的罪人。
既然我们迟早会再见面,一定还有转机。
我在房里踱步,掏出烟盒的一刻,忽然意识到房间太小了,如果她来看我,这怎么像话呢。环视四周,简单的木饰家装,几件不曾使用的电器,小小阳台只能容下我一人,这民宿竟如此简单。这些年我一直信守节俭,累积财富,从来没有放纵过物质欲望,但还有什么时刻比现在守候人生挚爱更为重要呢。
既然决定留下来,便委托旅馆老板在度假村按半年期租下一个装修齐备的别墅。
将会晤的事交给了助理张以翔,让他与她的助理段筱曼对接,全权负责这个项目。跟董事会请了假,跟母亲告了平安,到商场换了一套休闲行头。我迫不及待,卸下繁复的工作内容,切断与信息世界的往来,将日常事务从身上剥离,以全身心期待这未知的未来时,无所事事地度过一整天对我而言再也不是浪费时间。
春季古镇的旅行者不多,天气放晴后的江南之地显得安静也不失温暖,碧水蓝天,花红草绿,世间一切变得富有生命力。
白天,我徒步旅行,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在没入山脉的林间小路,在人影攒动的公园。我打开了身体的细微感受,伸手接纳阳光的温度,光脚体会湖水的滋润,连微风拂过汗毛的细微触感也能激起简单的愉悦,从来没有过的这些感受因为内心期盼层叠而来,似乎看得见生命生长的力量,真切的爱上每朵花每棵树每个人。
但没有丝毫音讯的日子才过去十多天,心态又悄悄变了。
在夜间,孤独就会缠绕而来,只要闭上眼睛,它便将我拖向无尽的深海,托上无尽虚无的宇宙深处。房子实在太大了,失眠的时间,我索性不再睡觉,把所有的房灯打开,有时在宽大阳台傻站,有时在空荡客厅枯坐,有时爬到树林的绳床上摇荡,在寂静空荡的夜里,好像睡着了,又好像只是在等鸟鸣和日出。
如此往复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大概因为我这个单身男人的奇怪举动而放心不下,房东出现了,他邀请我吃早餐,和我聊天,并在此后的每天,准时来跟我打招呼。
这个年近七十身板瘦小的善良老头,十年前因为老伴过世关掉了经营三十多年的手工品店,购置的这套房子却因儿子定居海外闲置下来了。每次见面,他会掏出一根廉价香烟递给我,干枯褶皱的手刻满岁月沟壑,些许零散的银发让他看起来有种匠人的亲切感。我们坐在房外石凳上聊天,也会下下象棋,但跟抽烟一样没有瘾头,只为打发时间。
当他得知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是在等待一份依旧没有着落的感情时说:“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候,就是老伴儿答应嫁给我的那一刻,在那以后的三十五年里,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虽然她先我一步走了,但我相信她仍在那个世界等我,爱的伟大啊,就在于它可以承受住时空的考验。”说完这句话安慰我的话,他便颤巍巍起了身,好像怕我读出他脸上的悲伤。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执着地等待没有换来任何好消息。段筱曼说她休假回了家,一直没有出现在公司,然后又支支吾吾地问张以翔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古镇,说想跟他道个歉。
张以翔来电说项目的事非常顺利,在韩部长支持下已经签署合同准备在下个季度启动,当他说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动身过来时,我才记起段筱曼的话,想着两个恋爱中的年轻人可能闹了矛盾,彼此正在寻找和解的机会。
我们各自的助理,在过去的项目谈判中,大概早已有了感情。为促成这对佳人,我打电话给开旅社的旧友订了一份双人旅游的度假票,然后告诉张以翔为了庆祝拿下了项目,这是为他和段筱曼的付出做的奖励。
项目合作达成的消息让我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两年来地付出终于有了结果,助理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悲的是,我与韩霏见面的机会,忽地渺茫了。我掏出电话却找不到跟她通话的原由,她已经促成了项目合作,兑现了重逢时给我的唯一承诺,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二、
韩霏再到古镇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她简洁清新的装束一如从前,让我向往。
我们走在公园的湖边,一前一后始终无法同步,渴望见面时的拥抱得不到了,不知道是因为陌生,还是因为我们都不再年轻。
“筱曼说你在这里等了我一个多月,”她在前面踱步,没有回头。
“你好傻呀!”见我没有答话,她接着说。
“这里景色很美,”我回避了这个话题,定然是两个年轻人将我在这儿傻傻等她的事转告了她,她才过来和我再会,如果是因为可怜,我宁可她不要来。
“原来你留在这里不过是欣赏美景,”她对我的回答甚不满意:“你肯定知道这次合作会成,所以在这里度假。”
“是啊,既然你知道,何必亲自大老远跑来见我,”明明是为了等她,才在此孤独地守候,但缘何这样的年纪,还轻易感觉到委屈,以致我不愿将真心袒露?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你这个人根本没有变!”她加快脚步往前面去了,纤薄的织物风衣在身后蹁跹,清脆的脚步声像过去一般熟悉。
错愕一会,我忽地笑了,此刻的场景,像极了一对闹别扭的情侣。
“我回去故乡了,学校后面成遍的桃树林荒芜了。”
她没有说话。
“我知道是你。”
“谁?”
“从冬天冰冷河水中拉我上岸,陪我上学放学的小女孩。”
“你确定那个人是我?”她回过头来还要追问,却又转回去往前走:“现在记起来太晚了。”
她似乎在耻笑,声音空洞无情。
“记得送我这只手镯时说的话吗?”她又转过身来,扬起手腕大声问。
这个三十多年前的故事,在山村度过的短暂童年,只剩下了碎片的记忆,那句话早已遗忘。
“我已经忘了,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记得的。”
“来不及了!恩凡,过去的都过去了,不重要了。你回去吧!”
冰冷的话袭来,我无言以对!
“你有为我考虑过吗?你根本不问我的情况,是否有孩子,是否爱他们!”
“如果你心里爱的只是自己,能给别人幸福吗?”
“当初你肯见我最后一面,也不会走到现在!现在,一切都晚了!”
她从未这样决绝,说的每一句都能击穿我。
人们以理性推演的所有可能性,以理性所呈现的所有价值观,在真实的情感面前只会寸步难行,一文不值。我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我错了,韩霏这次来,只是来劝我放弃的。
阳光洒在湖边的紫藤花上,一丝儿风都没有,只有凄美紫色与湖水连成一片。
“对不起,过去的一切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万箭穿心的痛感让我泪眼模糊。
“如果你来是和我道别,不要这么绝情,我宁愿你不要来,永远都不要再见我!”
她没有再回话,走近湖边栏杆一言不发,慢慢地,双肩抖动起来。
我幡然醒悟,她爱我,爱得那么深,才需要这种倾泻,我却不明白!这些年我受的煎熬,跟她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那一刻,我懂了,这次她过来,已然做好了一切坏地打算,而是否毅然决然地和我在一起,是要确认现在的我和我的决心。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推上前,紧紧地抱住她!她扭动身体抗争,我没有松开。
“不管你如何抉择,我会永远等你!无论你在哪!无论你是否原谅我。”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
“如果你再离开我,我一定会死掉的。”她放弃挣扎,转过身用力捶在我胸口哭出声来。
“恩凡,我什么都没跟他说过,我不知道怎么开口,”韩霏倚在湖边的栏杆上平静下来,她望向远处,湖岛静默在碧蓝的湖水中央,像一颗孤独的心。
“他爱你吗?”
“他是个通情理的人,一直照顾我,”迎面吹来的风卷起丝丝凉意。
“那你爱他吗?”
“这些年来,我忘不了你,”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我们带着他和前妻的孩子生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韩霏的身影醮满了哀伤,像画中人。
“对不起,”我将她搂进怀里。
韩霏收紧的身躯慢慢在我怀里打开,将身体全部的重量都依附过来。我健硕的臂膀,在过去为了等待这一刻而坚持锻炼的身体依然充满活力,将她紧抱在胸口,深深地贪婪地呼吸,清新如故的馨香吸入肺叶的最深处。
“这次我说是过来谈项目合作的事,我该怎么办?”她抓紧我的手。
“不要紧的,我一直在这里,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此刻她的心已经向我打开,阵阵感恩的暖流滋养我全身,那是满足。
三、
我们决定自己做饭,她依然记得我口味清淡,买了鱼和一些素菜,又买很多日用品,成套的洗刷用具。
韩霏将头发盘起,从厨房门后取下围裙挂在脖子上,麻利地在身后系好,洗了洗手,将青菜丢进碗池里,取下砧板菜刀清洗起来。
端着茶杯站在门边看她择菜,烹鱼。十多年来,没有陪伴她,没有与她一起抵抗岁月的磨砺,我们的美好华年,消纵在各自毫不相干的光阴里,此刻她就在眼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涌在心头。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独自一个人在外生活,心早就累了,弥漫过来的香味让我对家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坐上餐桌,韩霏给我舀汤,温柔细腻。
“怎么不喝汤?”
“为了能与你重逢,我已经许愿吃素了。”
“既然愿望成真,就留在这里吧,不要回去了。”
“你一直没变,有时像个孩子。”
“我是说真的。”
“知道,可我不能。”
对话陷入沉默,这样的话我无力承受。
“我到处找你,所有的人都找不到你,他们说你出国了。”
“是的,父亲去世后,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澳洲姑妈家待着。”
我惊异于她父亲竟然在我们分手的那一年走了,因为在那之前她妈妈已经因病离世,现在的她才是真的孑然一人。
“我原本应该和他好好谈谈的,”韩霏低下了头:“是因为我,爸爸才抑郁而终。”
“其实你一直在帮我,我才有机会平步青云。”我转移了话题。
“你自己也很努力不是吗,坚韧执着抱负远大。”
“没有,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
“是吗,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终于笑了,那么好看。
“哈哈,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在遭受致命打击后,从重新开始创业到现在,我感悟良多,我们所谓的成功,包括现在的成就,不过是环境促成的,而隐忍是唯一的诀窍。
“哈哈,是吗,其他人过得好吗?”
“嗯,都升迁了,也结婚了。”我知道她在问我们之前那些一起共事的旧友。
“雪怡呢,他们结婚了吗?”她仍挂念的女孩,是我们最好朋友的初恋女友。
“早结啦,两个儿子都上学了。”
“他们是青梅竹马对吧?”
“嗯,但现在分开了。”
些许遗憾,那些婚前存在的性格分歧在婚后的生活琐屑中被放大,两个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的人,竟然和平地分居了。
“姥姥还好吗?”她扬起头,似乎想找回温暖的氛围,那是某一年,她去我们家吃饭,我那大家闺秀出身,慈爱祥和的姥姥,给了她深刻的印象。
我不知如何作答,因为姥姥也过世快十年了,弥留之际,她靠在那昏暗的床榻上看着我,干涸眼睛中闪烁的是对我错失韩霏的诘责与找她回来的期望。
一片沉默。
十三年,多少人和事溺失在时光的长河中,我们的余生不能再是荒度的。
她坐在那里整理房间,衣物,我们简单地说着过去、现在,偶尔无声悲伤,时而开心欢笑。她有做不完的事情,那些我从来都没有关注的事情,时光在她毫不停歇的指尖流淌,似乎我们从未分开,有一种会相伴到老的错觉。
“帮我去调水好吗?我想泡个澡,”她站在窗台前将发髻解开,浓密的黑发依旧如瀑泻在肩头,她还像从前一样,从不在我眼前掩饰女性的妩媚。
我将浴缸的水放满,让她来探水温。
韩霏就在身前将衣衫一件一件剥离,洁白的躯体如莲花般耀眼,她用一种明媚带笑的眼神看我,问我是不是该回避了。她的声音不如从前清澈,却醮满女性的质感。
猛然,心底如万马奔腾,热血涌向全身,因为分开而在彼此间形成的陌生,在她毫无芥蒂的动作里消失殆尽。
在她惊叫声中我猛然将她一把抱起,在沉重的呼吸声中吻去了陈旧岁月里的心灵污秽。
韩霏将我的慌乱和迫不及待温柔抚慰,一整夜我们相互整理,慰藉彼此这些年的思怨。肉体无法治愈心的伤痕,却像毒品一样可以让人短暂将痛苦忘记。
当我终于疲倦躺在宽大的床上,她就像多年前那样伏在我的胸口无声无息。
“你不会像以前那样不辞而别吧,”我抚摸她光洁的背,话里带着点点记怨,“我曾因看不懂你而不敢表白。”
“那么你敢了吗?”韩霏的手在我短须上摩挲。
“嗯,你娶我好吗?”我反过来说这句话,是想把主动权给她。
“哈哈,你讨厌!”
血气又涌了上来,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四、
韩霏回去了,回到她原来的世界中,独自面对婚外恋造成的复杂局面。
如果她选择我,吵架、离婚、资产分割,背叛、指责、抛夫弃子,应有的道德批判和法律钳制,都会接踵而至。
但如果她放弃我,我似乎也不再有任何冲动的理由,她爱我,这不就是全部的值得吗?
我无法知道她的处境,我们偶尔的通信里,她什么都不说。
我在焦虑中不断寻找理论依据,去拆散一个家庭,让一个女人因婚外恋抛夫弃子,之所以在他人看来悖逆伦理,是因为这是个滑稽荒谬的世界。此刻的义无反顾,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并有能力对所有后果负责。
在惶惶无终的一个月后,接到了一个男人的电话,自称是韩霏的丈夫。他约了见面,在暮春午后的一个茶吧里。从稳定的电话语气听来,他主动找我断然不是要浪费时间将我骂个狗血喷头,也不可能去一个公共场合对我施加报复,最有可能是谈条件,是我最希望的解决方式。
我欣然接纳,韩霏肯定已将事情摊开了,如果能见面,也许能迎来转机。
眼前是个随和男人,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年纪,身材中等肚子圆圆,一双小眼睛藏在金边眼镜后面看不清态度。我对他作一些了解,前妻因为他过去生活的不检点而愤然离开,他在单位任职数十年,能力平庸,目前是个再无升迁机会的科室主任。
从气色看来,家庭分裂的确给他造成了困扰,与他无冤无仇,却造成这一局面,我感到愧疚。但我又不能姑息,对于拥有过韩霏的人,我怀着咬牙切齿的嫉恨,只愿他能从此消失。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作为第三者,没有任何立场可言。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横加指责,只是絮絮叨叨地说明白我与韩霏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也能理解我们错过彼此的遗憾。我惊异于他知道的细节,定然是韩霏为了减少我的压力,已经合盘托出争取他的同情。他显然达到了目的,这段感同身受的开场白让我对他有了更多善意。
他开始言不达意地说起了琐屑的感情问题,诉说对夫人的一片情深,然后言辞灼灼,在平淡语气中夹杂着愤怒,说我的出现将拆散一个完整的家庭,毁了他未来生活。
我相信这是真的,因为他的妻子是韩霏,那个我眼里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当他继续陈词滥调,我渐渐发现,他的整场对话逻辑清晰,层层递进,这一切好像是为了抛出条件而作铺垫。
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没有必要的,我没有设任何防备,这注定是我的败局。
在来之前,我曾试图分析他,还原现场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以何种方式应对争取自己的立场,劝他退出,因为商务谈判是我的强项。
但我最终放弃了。
在生命的真情里,再强大的人也无法运用理性和逻辑取胜,人们所拥有的一切手段、策略,在此处都将失效。
是的,只要他愿意放手,一切物质上的要求都不算要求,韩霏是无价的,再大的代价,倾其一生我也愿意付出。
他端倪着我的不耐烦,将身子往前靠了靠,终于步入了正题:“你看,作为公司高管的夫人一旦辞职并且与我离婚,带给我的损失将是毁灭性的,我希望您可以评估这些损失,她年薪这么高,福利这样好,在往后二十多年里,包括我们孩子最优越的成长环境都不用操心。而且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我一直爱护她,但自己身体不好,这件事闹得我去医院住了好久,至今没有康复。现在,我的工作也蒙受了巨大的负面影响,我也上了年纪,往后几年我晋升的机会将被剥夺。我的父母都还在世,我要为他们养老善终,同样作为中年人,我觉得你是可以理解这些苦处的。当然,只要得到合适的补偿,我想我不会阻止你们重归于好。”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仍前思后想,似乎要还要把左邻右戚,往世来生添进来。
“那么,在你看来,多少是合适的补偿?”他终于主动提出来具体的要求,让我如释重负。
“我想对您而言,这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他看了看窗外我那辆豪华的轿车,举起了两个指头,那是助理特意安排为我从星城开过来的。
“二十万吗?”如果是这个数目,觉得合情合理,因为韩霏必定会将全部家产留给他,不做任何诉求,二十万的精神补偿费是应该的。
他笑着摇头:“二十万对您开口,岂不是辱没了您的名声?”他似乎对我的背景有十分把握,这让背脊一凉。
“两百万?”这个数目同样可以接受,换一个角度思考,这样的事对一个生活在中心城市,迈向老年的男人而言是可以理解的,只要他能跟韩霏划分的干净彻底。
“不!两千万,”他淡然说出的数字,让我为之一震,人心不足蛇吞象,眼前的这个男人让我惊诧了。
“我听说您的科技公司三年前就估值过亿了,如果接受融资,稍微套现的话……还有您的销售公司年营业额也在千万级别,这次夫人促成了合作,未来几年躺平也没有问题了吧?您信贷业务那一块就更不用说了……”
他依然喋喋不休,但我已经不愿再纠缠半分。
“两千万就两千万!不用再说了!”被他看穿了的我,败得如此彻底!
我在脑里迅速盘算着两千万对我概念,这相当于公司在成功拿下本次项目在未来三年内的全部利润,或者去变卖星城以外大部分个人投资股权换取现金数额,又或者之前没有同意合伙人建议要把科技公司融资的事,现在看来要稀释大部分股权了。
“时间上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把钱给了,我自然会放手,而且我保证,绝不滋生任何事端,让你们可以安安静静的生活,”他扶了扶眼镜框,往沙发上靠去,似乎早就计划好堵住我回绝的方式。
“叶总,我对您可是知根知底啊,”他依旧念叨,夹杂裹挟的话让我怒火中烧。
“这样韩霏就可以回到你身边了,这么多年来她受的思念之苦已经够了。”
欲待发作的愤怒再次被他挡了回去,当重新评估韩霏跟我说的话,她说他人很好,那不过是给我,给过去岁月的宽慰。
想到韩霏,我投降了。
“好!钱我去准备,先给你一半,等手续办完,我自会付你另外一半,但是有个条件。”
“您说您说。”这个男人瞬间变得唯唯诺诺。
“钱的事别让韩霏知道。”
“这个当然,绝对,一万个保证!”
起身走出茶吧,古镇清新温润的空气浸渍过来,在春日干净利落的阳光下,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整合了自己和几个公司账户,将一千万转了去。
我很庆幸,拥有的这些身外之物,能实现它的价值。
五、
晨曦洒在窗台的每个早上,我睡到自然醒,无限期待却不再焦心地等着,等着属于我前世今生的爱在某一天归来。
这是一个平淡的清晨,清脆熟悉的脚步声响在木质台阶上。
韩霏提着简单的行囊站在门前,她身形憔悴却义无反顾,在门口投向我的胸膛。
山林在初夏阳光中散发阵阵自然气息,风掠过树尖抚起如同穿越岁月的声音,多年来只身一人关于爱和生活的遗憾,还有常年来深负的愧疚与伤痛,一瞬间获得了宽慰。
我感恩世间万物,生命带着诱人光芒倏然飞翔,身心如立于山脉顶峰一般开阔。
“我们结婚吧,”我迫不及待,生怕再度失去机会,承蒙命运不弃,给了我重生。
“你在向我求婚吗?”韩霏坐在沙发上,掩饰出的平静模样被眼角处如少女一般干净的明亮眼神出卖。
“是的,亲爱的,嫁给我,”握住她的手,如同单膝跪地的少年,对她的爱情依然纯净如水:“你愿意吗?”
韩霏看着我,潮湿了眼角点头。
本文为《再会我爱》续集。
感谢简友们的关注,特为大家献上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