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跨白马,一杆银枪在手,立山岗远眺幽燕大地。
北地寒风逼人,裹挟着雪花上下翻飞,忽地旋转飘摇的风雪灌入将军脖颈,只见将军一手紧了紧银亮头盔,收拢被风吹浮的雪白战袍,双眼仍是定定往前凝视,那目光深遂尖锐无比,似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远远的,清泉河绕幽州城墙流去,三九寒冬河水冻结,守城的契丹士兵龟缩在角楼。箭垛旁守立的弓箭手,已不知踪影。瞭望塔哨卒倒是精神,四处侦望不见有来犯敌人,耸了耸肩,脖子缩一块,把手中兵器斜立一旁赶紧双手合十,凑上嘴前猛哈几口热气,双手上下搓揉,感觉还是不解寒,躬身蹲下躲避凛冽风雪……
许久,一袭白衣白帽的探子,踩着积雪,踉跄爬向山岗。亲兵护卫猛的抽刀拦住了探子,将军身后传来急切呼叫声,沉思中缓缓回头。一挥手示意护卫放行,探子趋向马前低语,将军频频点首,许久探子躬身退走。将军迅即拔转马头,手中缰绳一抖双脚夹动,白马急驰而下。
雪夜,黑压压中泛着诡异的白茫茫一片,埋伏在城下的士兵屏息凝气。雪夜冻风的酷寒也动摇不了丝毫的士气,熊熊燃烧的旺火在心里腾起,化去了脸上的寒气,使得人人脸带红光,兴奋异常。等待是漫长的,待城里内应举火为号,大开城门时,就是将军发号施令奇袭攻城时。
蓦地大火腾空升起,映红了半边黑夜。城内失火发生大规模暴动,身体已冻僵硬的伏兵顿时来了劲,队伍有了异动。将军大手虚空一挥,士兵们立即安静下来,城门不见回应此时还不能轻举妄动。暴动从内城扩散至外城,延至城门处,已经可以清晰的闻听到士卒的吼叫声、百姓的惨烈叫声、刀剑利器格斗的碰撞声……
坚闭的大城门,被蜂拥而至的乱民挤开,口子缓缓的扩大,再扩大。猛的一阵鼓响,将军下令趁乱攻城,大队铁骑冲入城门,挥舞着手中利刃,杀向守城的敌军。躲避不及的乱民夹杂在马队下被踩踏、被刺杀鲜血染红了城道,渗透进白白的雪地,腥红又耀眼。空气中迷漫起鲜血的腥风味,随着恐慌的气息飘散至全城。
将军自带三千铁骑直冲城内府衙,副将率领剩下的七千步卒,攻入城内占领各关卡要道几个时辰的战斗,在城内汉人归复军的策应下,幽州城内敌军大部被歼灭,剩下的反抗无望弃械投降。部下来报,降卒如何处理?将军沉思,眼前闪过一幕幕惨烈的屠杀场景中原百姓苦蛮夷残害久矣!一丝邪笑在嘴角漾开,正想对部卒下令道:坑杀之!顷刻间脸色又变沮丧,举起来的手又缓缓垂下,朝廷对契丹称臣,国家孱弱,若坑杀降卒恐百姓更遭无数次报复屠戳,想至此只得痛苦的下令暂时关押,部下领命而去。
天已大亮,将军下令贴榜安民,严厉约束部下士兵:不得剽掠百姓、不得强抢奸淫、不得滥杀无辜违令者斩无赦!军令一下,全军肃然,皆知将军令出如山,决不姑息!一边安民,一边派出快马向朝廷上奏报捷。
幽云十六州,乃汉唐故土,沙陀人石敬瑭拱手割让于辽国,并以儿皇帝自称向辽称臣。辽国皇帝耶律德光遂派三十万步骑,长驱直入中原,助石敬塘取得江山,践祚晋朝。十六州士庶百姓,不愿归属夷人外族,屡有反抗,迫于兵威不得不从。但仍有不少有血性有大义的将军州官,相继寻机归附中原,以事外族为耻辱!
此次夜袭幽州城,取得大胜,引起连锁反应,其它的州县屡屡引发骚动,百姓联结要求归复中原。辽国皇帝在幽州城被陷后,即已大怒立即增派铁骑向边界靠拢,晋朝皇帝石敬瑭慌忙遣使说和,许归还城池。
敕书下达,将军手捧敕令,脸色铁青,里面明令全军撤回退至原驻防区,并免去将军职责,兵权夺走随使者回京述职。将军儿子在一旁大哭,好不容易策划成功夺回的故土,又拱手相让,恢复汉唐疆域的梦想是中原有志之士矢志不渝的事业,此遭希望又幻灭了无数人的希望也破灭了……
无定河前战马涉水横渡,将军昔日曾是前朝马军指挥使,擅长骑兵作战,指挥部下骑兵无数次往返无定河进行高强度训练。幽州铁骑自古天下闻名,除了燕赵之士好勇逞强,马匹优良外,也与骑兵优秀战术训练不可分割。敕令下达,将军头次离开自己训练的精锐铁骑,中原可与北方草原帝国强悍骑兵对抗的力量,也只此一支!脱离了掌控,精锐铁骑将何去何从?
眼下骑兵命运堪忧,朝廷既然称臣于辽国,已无主权尊严可言。辽国定会想法剪灭这个心腹大患。将军回想起多年前的那场骑兵对决,契丹骑兵大举入犯,前锋直抵幽州城,将军亲率铁骑迎战,一场硬碰硬的战斗持续了一整天,虽然是胜了,也是惨胜,败的也是惨败势均力敌之势从此形成。
将军被押解回京,辽国皇帝本欲将其诛杀,念其饶恕辽军俘虏,饶他一命。将军一生征战,镇守边疆,抵御胡虏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深得兵民爱戴。不想背上残杀功臣恶名,也为稳定政局,皇帝下诏,软禁将军于府邸,终身不再召用。
夜深人静时,梦中的将军时常驰骋万里江山,一杆银枪上下翻飞,搠倒无数胡骑。故土幽州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百姓被胡人奴役,翘首期盼中原王师,一声高过一声的“将军救我!将军救我!”回荡在深夜的梦境。
将军夜不能寐,起身踱步深思,抚摸着银亮头盔铠甲战袍良久良久……此生再为故土征战无望矣!念及此,多日来的心中郁结,忧愤难耐直冲脑门,猛的一口鲜血狂喷而岀,轰然倒塌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