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美好的,故乡的记忆,哪怕我离开的时间再长,走得再远,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乡亲乡事,还是那样的清晰,时常在我的梦里泛起一圈圈的涟猗。尤其是在春夏寂静的夜,故乡的蛙鸣声会时刻回响在耳边……
夏至时节,住在乡下刚装修好的拆迁安置房,小区前有一片低矮林地和一条铺满绿萍的水沟,后有一条清清的小河,周边绿树成荫。
夜晚,刚下过一场雨,褪去了白昼的燥热,一片久违的蛙声此起彼伏,顿时,心门豁然打开,一种熟悉的、亲切的、感动之情油然而生,拨动我的心弦,勾起我童年的憧憬,让我忘却了今夕是何年?
故乡位于江苏常熟的南大门,离隆力奇总部不远。村里有两条河,一条叫毛泾河,一条叫林泾河,成丁字形。小时候,那时的天是蓝蓝的,水是清清的,草是绿绿的。白天蝶飞莺舞,夜晚虫唱蛙鸣。清新纯净的空气,水乡田野美丽的景色,浸润着我幼小好奇的心灵。
故乡是典型的苏南水乡小村,不缺河流,不缺池塘,不缺青草林木,自然也不缺蛙。那时乡村的池塘边、水沟旁、田埂上、庄稼地和青草丛里,随处都可以看见那些披着草绿迷彩服的青蛙,这些小东西每当听到脚步声或夜晚见到灯光,叫声马上就戛然而止,那么敏捷,那么整齐,那么默契。
等人走近时,它会倏地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闪亮漂亮的弧线,原地纵身一跃,消失在小河里,平静的水面上,留下一圈圈向四周扩散的涟漪。
有时见人也会直接遁入草丛中,走近定睛看,在绿色草丛中发现它们的踪影,凸着两只大眼睛,与我屏气凝神对视许久,当我再走近它时便会再次迅速跳开至无影。
蛙鸣是准确的节令时刻表,每年的头一声蛙鸣,总是在惊蛰之后不久出现,它们是沉睡了一冬的春天的信使。
蛙鸣是故乡的音乐,它催生着希冀,催生着勤奋,催生着美好。先是一声蛙鸣,在试探着校音,声音悦耳清脆,不久之后,池塘另一头会相应一声,于是你一声我一腔,你有情我有义,你侬我侬地开始了对唱,这情景让人想起深情款款的恋人在庆祝美好的爱情夜宴。
也用不了多久,这支乐队的人手就凑齐了,伸伸长舌,鼓鼓白腹,抖抖绿色的披风,一小股一小股的蛙声便汇聚在一起,如鼓声声,如雨密集,或尖利、或高昂、或流连、或清鸣、或亢亮如天籁之音,在寂寥无边的天地间不绝于耳,雄浑的交响乐缠绕着朦胧的月色在村庄的上空飘荡,这天生神韵为夏夜凭添几分惬意。
蛙声率性而起,随意而落,蛙们唱久了,唱累了,仿佛心有灵犀,骤然停在某个音符,微闭双目似在回味荡涤心肠的蜜语,一时深入骨髓的宁静,让人陷入无限的遐想。
浸在月色中在悉心倾听,没觉得吵闹,倒好像催眠曲,忘掉一天的疲惫、烦恼。恍恍惚惚中,枕着这飘飘渺渺的天然曲,揣着甜美的梦,很快地便进入了梦乡,倏尔想起远方似乎有个跟自己一样的人。
蛙声起时,故乡变得更加灵动起来,和风越吹越暖,阳光越照越明艳,野草也越来越旺,花儿越开越有丰姿。此时,最灵动的还是故乡的人,孩子们在蛙鸣声中迎来了一年之中生长的好时节,大人们会放松对孩子的看管,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在明媚的阳光里成群结对地欢呼撒野去了,去河边摸鱼,去水渠挖蟹,爬树捉小鸟,摇落一地的泡桐花。
而大人们,也在蛙鸣的昭示中,白天在蛙声中劳作,夜晚就在蛙声中进入的梦乡。一夜长梦,梦醒时分,定睛一看,小麦拔节,青豆结荚,菜花金黄,果子半熟,杨花翩飞,蒲公英撑开小伞在空中飘扬。此时,他们走进秧苗田,开始拔秧,那“哗哗哗”涮秧的水声又为蛙鸣的合唱增添了新的内容。
田野蛙声越响,说明蛙越多,田里害虫便会越少。村里的乡亲们是没有什么清闲日子的,他们整日在地里劳作,承受着重重的生活压力,体验着出汗时的酣畅淋漓,那农事劳作的艰辛远不如文人诗歌里那样诗意。
夜幕降临,星星当空,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提着板凳,带着铺垫,摇着蒲扇来到河坝上乘凉,于是三三两两的便凑到了一起。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漫无边际地说着闲话,大多是生产农事与柴米油盐之类的琐事,也有残缺不全的传奇故事或道听途说的新鲜事。
蛰伏于水草深处的蛐蛐和那不知名的昆虫们,在青蛙的带领下“叽叽咕咕、呜哩哇啦”地此起彼伏地鸣叫着,汇成了一曲曲动听的水乡交响乐章。也只有这时,大家才能静下心来享受这一天最惬意的清闲。
秋风起天气凉了,在蛙鸣中收割了田里的庄稼,眼看着好收成换回了新衣新房,蛙声不知那一天消失了,以后的夜就留给了秋虫,不管谁来接班,故乡的田野总是不寂寞的。
我后来离开家乡的小村去县城上学读书,对南宋豪放派词人辛弃疾的《西江月》:“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清代诗人曾习经的《田间杂诗》:“蛙声阁阁水平畦,粳稻初秧绿渐齐。雨后斜阳红较好,小船摇曳过河西。”欣赏备至,这大概与我童年的经历有关。
那美妙的蛙声已变成一缕乡愁,轻烟一般萦绕我在心头。故乡的老屋出租给外地人,直至拆迁,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听到过乡野田间的阵阵蛙鸣了,而今故乡变成了废墟,周围变成了工厂和高楼,在这拆迁安置房中重新听到了儿时熟悉的旋律,启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拣拾了些许儿时的野趣,追怀了乡野田园的恬静。
夜更深了,蛙声依旧一阵接着一阵,依然是风情万种,妙不可言。从蛙声的此起彼伏间,我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张力,像是一种宣示,给可爱的故乡,给依然生活在那里的人们。
我愕然发现:故乡的蛙声是一剂疗愈浮躁的良药,让我这个蜗居在喧嚣城市的“乡里人”,尽享这难得的惬意与和谐,有了返璞归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