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但凡所有的等待,大多因为不愿将就

几年前爬泰山,曾亲眼目睹成百上千人方刚入夜就开始朝玉皇顶出发,绝大多数人从凌晨开始就守在玉皇顶,裹着租来的军绿大衣,一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边却在因为即将到来的泰山日出的盛景,而感到欣喜不已。有的人索性整晚就守在山顶,只为占得一个好的观景之地。

徐志摩曾因为泰戈尔的来华专门写过一篇颂词《泰山日出》,其中有几句描写道尽其才情——“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大量的染工,在层累的云底工作……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泰山日出的魅力和盛况如斯,无怪乎人人都愿为之心驰骀荡了。

我上泰山,多半原因却是因为仰慕其十八盘和摩崖雕刻的大名。至于日出,因为曾亲历黄山云海日出胜景,这次来反倒不那么热衷了。心想所谓精绝天下的美景,如日出、海潮、奇峰,激流——到了至美至善的境界后,多半相差无几。然而,却仍旧有那么多人,冒着海拔几千米的彻骨寒风和漫漫黑夜,等候在山顶——在他们眼中,多半因为:上泰山,日出是非等候不可的。

即便领略了泰山十八盘,即便是神会了摩崖石刻,即便是偶遇了挑山工,即便是经人指点在白水黑石之间看到传说中的月牙鱼儿——但没有看到泰山日出的美景,终究是不圆满,终究是一种莫大的将就。

姜太公彼时已经八十岁了,他还在渭水边上等一个人。姬昌不至,他也许会一直这么等下去,要么凤鸣岐山,紫气东来,要么白驹过隙,垂垂老矣;

尾生在桥上等一个女子,洪水来了,他抱着河柱直到被洪水淹死也没有等来这个女子——但他至死也要等她,不为痴情名留青史第一人,但为伊人不来君不走;

阿难跟佛陀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子。”佛陀问阿难:“你有多爱这个女子?”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王宝钏是宰相千金,如果她是个贪权贵慕虚名的庸常女子,绝不会苦守寒窑十八年,等来和薛仁贵了了18天的相守,而薛若无情无义,又怎么会身骑白马闯三关,回到中原和她相聚?

沈园中,陆游苦苦等待的唐婉永远不会再来了。“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可等不来,也要等,大不了就是另外一双张孝祥和李氏,就是另外一双姜夔和柳萧萧罢了。那种喜欢就在心里,就算再也等不来了,也要永远等下去。

冯婉喻为了等焉识回来,身患重病,等焉识归来,婉瑜病得却早已认不出他是谁了,但她还在等,春夏秋冬,每天守在火车站口,焉识不来,她不走。

太公钓渭,尾生抱柱,阿难痴情,宝钏苦守,不管是陆游和唐婉的悲剧,还是冯婉喻和陆焉识的形同陌路——他们都在等待,有的等到华灯初上,有的一等十八年,有的等了一生,有的等了生生世世。可不管是多久的等待,他们似乎都愿意这么等下去,不管等的那个人来或者不来——因为所有的等待,都是因为不愿将就。

你很好,但你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我要等的那个人也许算不上完美无瑕,甚至不够完美,他说不上哪里好,但就是无可替代。

金庸在《神雕侠侣》中,让杨过苦等小龙女16年,可除了杨过,书中众人谁又不是在等候自己的爱情和侠义呢?

杨过等了小龙女十六年。

郭襄呢,在峨眉山上等了杨过一生。

张君宝呢,他从破旧的道袍中拿出那对郭襄送给自己的铜人的时候,已经一百年过去了。

李莫愁呢,葬身火海的最后一刻,她喊的名字是陆展元。

陆无双程瑛表姐妹呢?等了一生连跟杨过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郭芙呢,杨过万军之中身处险境,她心急如焚,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她等的只不过是希望杨过笑呵呵地叫自己一声“芙妹”而已。

金轮国师呢,直到圆寂前那一刻,还在等郭襄叫自己一声师父。

郭靖夫妇呢,直到双双殉城那一刻,还在等“还我山河”的那一刻来临……

所有的等,都是因为不愿意将就。值得等的,也许不是最好的,却值得为之付出所有最好的年华和生命。我经常听别人说:“再等等。”是的,我们需要再等等。等一道菜最好的火候,等下一秒可能会出现的奇迹,等拐角处和某个人久别重逢。

小时候,爷爷常常跟我讲:“老辈儿人嘴里常常念叨年关年关,过年就是过关。老人生病,冬天就是一个坎儿,只要能熬过去,等到春天来了,多半就能平安无虞。”我还记得那时,最喜欢吃奶奶做的拔丝土豆,每次我急不可耐哭着喊着要奶奶把美食赶紧出锅的时候,她总是笑着说:“别着急,再等一等,等到糖汁起泡了,那时候出锅才最好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终于学会了等待,因为我相信,那些生命中前所未有的美好都需要,也都值得我去等待。

古龙在《血海飘香》中讲“盗帅”楚留香想偷金伴花的白玉美人。于是在偷之前先下了一封书信,信上写:“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大意是说,我要偷你的白玉美人,但我提前打过招呼了,你就等着我今晚子时到来吧。盗帅不愧为盗帅,金伴花的等也堪称值得,最起码他等的不是偷鸡摸狗,而是潇洒磊落。就算真被偷走白玉美人,也当技不如人,心服口服。这其中的等待既是楚留香的倜傥风采的一个绝妙烘托,也是古龙心中朝圣的江湖情怀。

电影《忠犬八公》里,秋田犬小八为了等候因心脏病猝死的帕克教授,在车站门口一等就是八年,他生命的最后一天,天下着大雪。年迈的小八拖着沉重和疲惫的身躯回到又脏又冷的草窝,缓缓阖上眼皮再也没有醒来,它也终于在生命最后的那一秒,在脑海中等到了和帕克重逢的画面。

当初在茫茫人海,小八一眼认定了帕克,同时也认定了那个被自己破坏了结婚纪念日,一同被臭鼬袭击,给自己按摩和玩游戏的老男孩儿,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假如帕克不见了,它就会一直等下去,直到帕克的出现。

经常在电影桥段中看到一个衣冠楚楚的绅士走到一个美丽的女子身边问:“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然后美丽的女士说:“对不起,我在等人。”

也许她等的人并不是什么伟岸英俊的绅士,但那个人一定有着足以让她拒绝全世界的理由和魅力。

《大话西游》中,紫霞宁死不嫁给牛魔王,因为她知道,那个值得她托付一生的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会踩着五彩祥云来接她。然后金箍棒一挥,天翻地覆,三界震动,日月无光。

所以,我们都在等一些人,都在等一些事情,都在等一个瞬间……等一个除了他就是将就的人,等一件除此之外就是将就的事,等一个哪怕天地逆转也不会改变的初心。

如果有一天,他说:“我不等你了!”那多半是因为不愿再将就。如果他说:“我在等。”那大概,他要等的,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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