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生活对垒的过程中,没有几个人能像孩童时代那般,一直任性下去,这个时而乖张时而可爱的小气质,在我们长大之后,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远走高飞了。
董屹也没法任性,尽管这一夜,身体上和精神上,都经历了一番折腾,可他没法任性的选择在家里睡大觉,他必须工作。董屹有时候会想,工作到底是什么,当他一走出校园,工作立刻就成了他新的主宰。以往遇到长辈或者新的朋友,会问他在哪里上学,等到毕了业,就变成了在哪里工作,好像人总要属于一个什么地方,才能被分辨清楚似的。
崔鹤文已经出门了,他那辆大众迈腾里头,从来没有董屹的位置。他们同居也已经快一年了,尽管董屹工作的那间快捷酒店,就在崔鹤文去上班的路上,可除了有一两次他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主动载过董屹之外,更多的日子里,崔鹤文都会吃完早饭,拿了钥匙,很自然的独自出门去了。
董屹很怕去想一个问题,就是崔鹤文究竟爱不爱他。可能在他看来,能在这间房子里,能在崔鹤文身边,他已经足够满足了。然而,如果真的像他告诉自己的那样满足,那么这些痛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总是如履薄冰,生怕哪一天,崔鹤文就要宣布他的死刑,告诉他,还是分手吧。他战战兢兢的操持着这个家,不敢有一点怠慢,他愿意让崔鹤文习惯这种操持,如此一来,他就不会跟他分手了吧,哪怕留着他,仅仅是因为一种便利。
可是,凌晨的时候,出现在家里的那个中年男人,加剧了董屹的恐慌。他甚至没有愤怒了,没有被爱人背叛的仇恨了,他有的只是担心,他担心那个中年男人,很快就会取代他的位置。
董屹叫了一辆出租车,对于已经疲惫不堪的他来说,这就是他唯一能负担的起的任性。坐在车上,董屹忽然想起来,崔鹤文和那个男人是在gele上认识的,他以前也用那个软件,而且还见过不少人,可以说在他懵懵懂懂的青春里头,没有人可以倾诉心事,没有人可以排解他的慌张,而他一接触到本属于他的世界,就掉进了那个叫gele的染缸,在那里,正是一个个男人和一个个已经回忆不起来的夜晚,打发了大脑去思考的时间。现在,他重新下载了软件,登陆之后,便开始搜寻那个中年男人的踪迹。
他先看到了崔鹤文,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个软件上看到崔鹤文,他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用的是一张年轻时在部队的照片,那是一张翻拍的照片,斑斑驳驳的旧照片上,崔鹤文穿着迷彩服,半跪在地上,他眯着眼睛,有些不确定的盯着镜头,旁边还蹲着一只依偎在他身边的大狼狗。董屹一直盯着照片,他多恨自己没有早生十几年,多恨自己没能参与到崔鹤文的青春年华。然而,资料里面那行“单身,寻找刺激关系”,却再一次撕碎了董屹的迷梦。
他关注了崔鹤文,他心里想着,如果崔鹤文看到他也在用这个软件,也许就会吃醋,也许就会生气,那都是一种在乎。他本想继续寻找那个中年男人,只是整晚没睡的困意,已经没法让他一直盯着手机,他慢慢闭上眼睛,决定在车上眯一会。
董屹工作的那间快捷酒店,在槐里市的槐南新区,这个新区,正是这几年城市扩张出来的新地盘。秦月芳最恨这个新区,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拆迁拆迁,拆着拆着就改了方案,难道老天爷还嫌她这一辈子不够辛苦吗?难道丈夫为了挽救一个姑娘的生命而客死他乡,都不足以让天开开眼吗?东村的人个个喜笑颜开,住了新房,还拿了大笔大笔的补贴,西村的这几户,却只能远远望着,这新城的繁华。
去年,最终拆迁方案公示的那天晚上,董屹劝了母亲很久,他告诉母亲,他马上就能领到工资了,虽然不是什么太好的工作,可他一定会努力,只要自己肯干,能吃苦,他一定会进步很快的,也一定会挣更多钱的。那番话,让秦月芳在董屹身上,看到了丈夫董良武的影子,她没有再哭了,也不怨了,她还不老,还能再干十年二十年,去扫马路,做家政,天不开眼,这命,她就自己去奔。
出租车停在了立花商务宾馆前面,这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西面紧挨着槐南新区工业园,东面是正在兴建的槐里市高铁站,再往南去不远,其实就是董屹的家,可他为了跟崔鹤文住在一起,也只能舍近求远。槐南新区跟市区比起来,要宽敞太多,由于有工业园区又有新的高铁站,所有的道路都预留的是双向八车道,放眼看过去,真是一马平川。
在立花商务宾馆的对面,就是槐里市目前最高星级的酒店,诗臣酒店。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诗臣酒店和立花商务宾馆都属于一个老板,只是两家不同的分公司而已。当年诗臣集团的董事长黄立花拿的这块地,本来是一块整地,她规划了一座集商旅,游乐,度假一体的超大型酒店项目,可改拆迁规划的时候,也顺道改了建设规划,硬生生从中间开了刀,要做一个地铁口,再加一条商业街,于是作为补偿,又额外划了一小块地方,也作为商业用地,赠予了诗臣集团。所以,在高速发展的槐南新区,这两家隔着一条街的,又不同价位的酒店,可谓是满足了不同人群的需要,没有哪一天不是爆满的。
董屹被师傅叫醒,赶紧下了车。他在盥洗室又洗了一把脸,才换上前台的工作服。
“乔先生早,看到您的预订,就知道您又来出差了。”前台的小姑娘,一看到样貌不错的顾客,总是爱多说几句的。
“是,每月一趟。”乔楚东虽然刚下飞机,又坐了近一个小时的机场大巴,仍然礼貌的微笑作答。
“哎呀,那一定要办一张会员卡,向您这样,每个月住五晚的正合适,订四免一,多合算……”她连忙从柜台里拿了一本卡册出来,继续介绍。
董屹对着盥洗室的镜子,把几根分叉的头发捋顺,又把领带正了正,才走到大堂里。立花商务宾馆从价位和内部设施上来说,都应该归属于快捷酒店,不过,老板黄立花可是个很讲究的女人,前台工作人员都比照了诗臣酒店的样子,男生一律要求西装白衬衣以及一条印染了牡丹花的领带。虽然,不像诗臣那样,所有的工作服都是量身定做,西装的材质也不如诗臣的高级,可从排面上,总是不会给黄立花丢脸的。
此刻的董屹也像换了一个人,他用活生生的例子,诠释了西装对一个男人的重要性,刚刚还一脸倦容的他,现在被这一身衣服支撑着,又回到了生活的战场。他抬头挺胸,脸上是标准的职业微笑,整个人都显得那么自信,要不是他个头不够175,以他的形象和服务水平,完全应该在对面的诗臣上班才是。
为了不耽误客人的时间,同事在录入会员卡信息的时候,董屹接过了乔楚东的身份证,同时帮他办理入住手续。董屹爱着自己的工作,哪怕收入不高,也并不是什么说出去很高级的职业,但每当他穿上西装,扶正那条领带,站在大堂的柜台前,那种他早已经丢失的自信,才会短暂的回到他的脸上。
“乔先生,您的房卡……”董屹双手把房卡递到乔楚东面前。乔楚东右手填着会员卡信息,没来得及转头,就伸出了左手去接,也不知道他是舟车劳顿累得恍惚了,还是因为近视,所以眼睛的余光判断错了距离,总之,乔楚东伸出的左手,没有抓到那张房卡,而是抓住了董屹的手。
乔楚东几乎立刻就缩回了手,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条件反射似的说了声抱歉,然后望着董屹,瞬间就涨红了脸。这一握一缩一红之间,有一种情绪,也正像董屹领带上那朵含苞待放的牡丹一般,悄悄的吐了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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