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奥利洪岛是请酒店预约的汽车,每人花900卢布,汽车就会在约定的时间到酒店来接我们。等到将预约乘车的人全部接到,就往贝加尔湖畔去奥利洪岛的渡口开。5个多小时以后,渡口到了,司机会给我们一个号码,那是上岛以后送我们去预订酒店的车牌号,至于在贝加尔湖冰面上行驶的气垫船的费用,则要另算,来回每人350卢布。从奥利洪岛回伊尔库茨克,900卢布的车费则由酒店包了。
我们离开“汉”酒店的那天,说好的早上10:30启程回伊尔库茨克的班车取消了,只好等午后12:30的那一班了。临到出发时,班车又磨蹭掉一点时间,度过贝加尔湖时已是下午2点多。“领队”说,我们要赶伊尔库茨克中央车站最后一班去往利斯特维扬卡小镇的班车,怕是要来不及了。反正午后的贝加尔湖畔已经冷得要命,大家发足狂奔着扒着一辆辆车看车牌号是不是我们要搭乘的638。
近10辆车,没有一辆是638,我们慌了:是不是被刚刚那辆车的司机骗了?就赶紧打电话给酒店的中国人老板,须臾回电来了,说638正在赶来,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10分钟以后,638来了,冻坏了的我们赶紧上车,司机却不着急开车。一看车里,还剩几个座位,想必是要在等几个乘客吧。本来就没有什么热度的贝加尔湖上空的太阳,下落得非常快,仿佛一眨眼,它已经快到山后去了,我们车里的乘客没多一个,车也就迟迟不开。我们可是要赶去利斯特维扬卡的班车的!只好再度打电话。倒也爽气,通话还没有结束,车就启动了。
车里悄无声息,心宽的人睡了,心思重的人开始盘算还能不能赶上去小镇的车。盘算来盘算去,觉得不如问司机。司机说,肯定赶不上了。停顿片刻,又说,他可以送我们去,4000卢布。如果我们能赶上从伊尔库茨克中央车站去利斯特维扬卡的班车,费用是每人100卢布左右,我们5个人,顶多700卢布,巨大的差额让我们犹豫,就在车里商量起来:要么就住在伊尔库茨克?提议被否决后,我们商定,3000卢布让他送我们去。
价格是在途中的休息站谈定的,那家由一个胖得出格的俄罗斯姑娘张罗的杂货铺,卖的东西面包呀热茶呀咖啡呀,实在乏善可陈,搞不懂司机何以在这里消磨掉这么多时间,挂在天边的红日也下沉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吟诗至此,一个不那么友善的念头渐渐成形:莫非是酒店老板跟司机有过默契故意让我们赶不上去往利斯特维扬卡小镇的班车?好让他赚取送我们过去的路费。恰在此刻,司机回来了,又问要不要他送,“3000卢布,多一分不去。”我们的“领队”斩钉截铁,我们以为会因此要再啰嗦几句,哪晓得司机二话没说答应了,那个不那么友善的猜测因此坐实了。
车在黑咕隆咚的伊尔库茨克市郊停了两次后,车上就剩我们两对夫妻加一个小女孩了。司机再次跟我们确认后,很快车就没入漆黑的夜色里,只有入冬后从未化过的白雪间或亮一下,它提醒我,此刻车外零下20多度,我竟然联想到美国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的名篇《好人难寻》。
祖孙三代一家五口开开心心开车外出度假,就是因为老奶奶为了一个胸针没完没了地唠叨,儿子驶出预定的路线让母亲回去找胸针,结果遇到了歹徒,一家人统统死于非命。
假如司机让我们将随身物品留在车里赶我们下车呢?我已经恐惧得胡思乱想了,两个男人竟大声地商讨起如果司机将车拐出道路开到僻静处的可能性,听得我大喝一声:“不要再说了。”
也不能再说了,车已经停在了一幢三车层小洋楼前,司机告诉我们,酒店到了。基于一路上恐怖的想入非非,我们一定让“领队”先去酒店确认了才一一下车无比愧疚地跟司机道别。
(我们住的酒店)
在奥利洪岛上的三天里,方便面、肉肠果腹了好几顿,放下行李就出去找饭店,被告知太晚了,只有路口右拐灯塔宾馆的餐厅可能还开着。我们听从建议右拐去找吃饭的地方,从贝加尔湖上刮过来的西伯利亚寒风,吹得我们根本站不住,不要说前行去找饭馆了,若不是在奥利洪岛上被饿惨了,谁会奋力走向500米开外的饭店?
利斯特维扬卡小镇,位于贝加尔湖和安加拉河的交汇处,距离伊尔库茨克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人称,到了伊尔库茨克,可以不去奥利洪岛但一定要去利斯特维扬卡小镇,我却不以为然。我们抵达小镇的第二天在小镇自由行走了一天,出了酒店所在的路口往左拐一定是东面了,因为我们在路的尽头看到了日出,尽管那时已是早上9点多。走到东面的路尽头后我们向后转取悦约定的午餐地点,一家名叫Прошлыйвек、小镇排位第一的餐馆,3公里以后差不多已到了小镇道路西面的尽头。吃完午饭回宾馆取行李,太阳已经直射在我们的脊背。东西走向五六公里,南北只有一个街口的小镇,怎么能跟奥利洪岛比?实在要比,就是利斯特维扬卡小镇唯一一条主干道,有着一个全世界人民不需要记忆就不会忘记的名字,高尔基大街。
(高尔基大街紧挨着贝加尔湖)
身前,高尔基到过西伯利亚吗?到过伊尔库茨克吗?到过利斯特维扬卡小镇吗?没有资料能显示答案,高尔基与西伯利亚关系的唯一痕迹,是他说过一句话,“(伊尔库茨克)是西伯利亚永远跳动着的心脏”,地广人稀的西伯利亚就将一座小城唯一一条主干道奉献给了他,远东第二大城市伊尔库茨克甚至在街头竖起了他的塑像。
(象征伊尔库茨克的城市雕塑)
(背包客)
(谁?)
(耽于沉思者)
(无名者雕塑)
(老师和她的学生)
俄罗斯人喜欢城市雕塑,莫斯科如此,圣彼得堡如此,边地小城伊尔库茨克也如此。在伊尔库茨克看到的第一尊雕塑,是距离我们寄宿的伊尔库特酒店不远的卡尔·马克思大街街角上的列宁,与之相伴的,是墙头依照《国际歌》的意思绘就的壁画。走过“列宁”往伊尔库特酒店方向行走,会遇见两位大人陪着一个小儿嬉戏的城市雕塑,它的对面,则是一位耽于沉思的知识分子。它们,都进入到了我们照相机镜头。可是,伊尔库茨克街头摆放得如此恰当的城市雕塑实在太多,以致,我想问“十二月当人的妻子”在哪里,反而不得——太多的城市雕塑矗立在伊尔库茨克的街头巷尾,我们又不会俄文,无法精准表达我们想要寻找的那一尊,当地人无法精确指点,又有何错?沮丧之余,决定能就碰吧,碰到哪尊是哪尊。
(大雪中,亚历山大三世矗立在安加拉河畔,眼前,车水马龙,是他想看到的伊尔库茨克吗?)
亚历山大三世的铜像不需要碰,除了因为它就矗立在安加拉河畔外,铜像的主人对伊尔库茨克乃至西伯利亚地区的发展,有着划时代的意义,伊尔库茨克人不会指错他。
从16世纪开始,沙俄疯狂地在亚洲扩张领土,攫取了整个西伯利亚地区,这片广袤的土地面积达1200多万平方公里,占亚洲陆地面积近三分之一。这里有一望无际的森林和草原,肥沃的土壤以及丰富的矿产资源,很多人将其称为“金窖”。不过距离俄罗斯的欧洲部分太遥远了,我去过的两座城市,海参崴距离莫斯科9000多公里,伊尔库茨克距离莫斯科也有4000多公里。犹记当年我站在海参崴火车站旁一遍遍地抚摸着上书符拉迪沃斯托克到莫斯科9288公里的牌子,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正因为距离欧洲中心过于遥远,西伯利亚在几百年里都无法得到开发。正因为这里的自然环境恶劣到人类难以存活,自16世纪末以来,历代沙皇便将这里作为苦役的流放地,直至苏联时期,那里还是政治犯无望的挣扎地。
19世纪末期,俄国进入工业化时期,沙皇开始动念修筑西伯利亚大铁路,可是,在西伯利亚修建一条大铁路,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密布的河流湖泊与山脉、面积辽阔的永久冻土层外,西伯利亚恶劣的气候成了能否修成铁路的最大考验。这里,冬季的温度能达到惊人的零下50℃,而在盛夏又经常出现近零上40℃的高温。巨大的温差会造成钢铁脆裂、设备损坏。种种看似难以克服的困难,让沙皇迟迟下不了决心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
1890年,亚历山大三世痛下决心,正式颁布命令,从海参崴开始动工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正因为有了这个开始,才有了今天我们有可能从北京出发乘坐火车到莫斯科,漫漫长路因为途中有世界上第一淡水湖贝加尔湖的相伴,成为许多人一个梦:此生一定要坐一趟从北京去往莫斯科的火车。也正因为有了亚历山大三世的命令,今天我们才有可能在伊尔库茨克乘观光火车花7个小时沿贝加尔湖走一程——行程所限,又逢严冬,这一回在伊尔库茨克没能乘一次观光火车,于是,我站在安加拉河畔的亚历山大三世的铜像前立誓:我会回来。我当然知道这一尊亚历山大三世的铜像已非昔日那一尊,那一尊已在苏联时期被拆除,可是伊尔库茨克怎能忘记亚历山大三世?他们能够包容亚历山大三世的对手列宁有两尊雕塑矗立在街头,一旦可能,他们更是将亚历山大三世按照原来模样重塑到了安加拉河畔。
另一尊列宁塑像,在卡尔·马克思大街与列宁大街的交叉口。何以在伊尔库茨克有两位列宁?除了众所周知的原因外,列宁曾经踏足过伊尔库茨克,那一年是1897年,还叫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年轻人被流放到了西伯利亚,不过,因为有“先行者”十二月党人,距离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72年之后的伊尔库茨克生活条件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他又被流放在西伯利亚气候最好的苏申斯克,不需要服苦役,每个月沙皇还发给他8个卢布的生活津贴。除了离俄国政治中心彼得堡、莫斯科非常遥远外,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在流放地打猎、游泳,还与心爱的姑娘结了婚。又因为结识了普列汉诺夫等一批思想者,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开始勤于笔耕,随着《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一书问世,一个叫列宁的伟大人物横空出世。
(暮色中的列宁)
列宁以及由他创立的布尔什维克发动的十月革命,使俄国变成了苏联,改写了俄国的历史,仅此而言,伊尔库茨克让两位列宁矗立在城市最重要的街口,当在情理之中。正因为“列宁”占据了伊尔库茨克最好的地段?他的敌人高尔察克的塑像只好放置在了城外喀山大教堂附近,所谓“列宁、沙皇亚历山大三世、高尔察克,他们在世各怀志向,彼此仇恨,为了建立或保卫自己理想中的俄罗斯而互为敌人。如今,他们作为历史的一部分,被伊尔库茨克记下,成为复杂俄罗斯的惊鸿掠影”。
只是,像是局外人又像是局内人的高尔基,会怎样评价列宁、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和高尔察克?问列宁路、高尔基路路口的高尔基半身像,他不语。
(题图雕塑为开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