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要承认的是,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能比较完整的回忆起那次旅行的内容,就像你做了个梦,梦醒后你很难再详细回忆起梦中的一切,它就像大雨一样,雨过天晴后,什么也不会剩下。
我其实并没有指望第一次带着火车秘密的旅行会有怎样的收获,当我登上火车时,其实紧张的不行,我都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上一次有这样脸红心跳的感觉,还是在什刹海的岸边,那时候刚买了一支F828长焦相机,家里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室友和邻居,还有室友的猫和邻居的狗等等已经拍了个遍,自认为对静物和肖像摄影已经颇有心得,于是希望能够开始练习大景别或纪实性质的摄影。之后有一次室友的猫和邻居家的狗打了起来,我十分兴奋拿起相机去拍猫狗大战,然后室友和邻居打了起来,就变成雌雄对决,再之后室友和邻居一同来修理我,连带他们的猫和狗,这就变成了北京爱情故事;最后来我去医院打狂犬疫苗,室友搬到了邻居家,剩了只被我踢瘸了的猫陪着我。
这就是我第一次的纪实摄影,后来痛定思痛,还是在开阔地带会比较方便,最起码我的12倍长焦可以留出充裕的逃跑空间来。
于是我就去了什刹海,虽然是冬天,却并不清冷,水面上已经开始结冰,鸭子们一会儿潜到水下捕食,一会儿爬到冰面上相互取暖。我绕着后海转了一圈,发现这个慵懒的午后,也有好多小情侣在相互取暖,这肯定是不太适合作为摄影素材的,我就开始转第二圈,颇有收获——一位老先生坐在电线杆下理发;一个小孩子穿着开裆裤,带着老虎帽,拿着树枝子在院门口戳蚂蚁;饭店的工作人员正在往花园里插上假竹子,然后在假竹子边摆放一只假兵马俑。这些我都拍了下来,在那块1.8英寸的“超大彩色LCD”上回看时,都能感到那种生活的活力扑面而来,也并没有太多挨打的危险。
在告别兵马俑之后,在后海的南岸,凋敝的柳树下有一个观看水鸭最好的位置,我刚才也在这里拍了半天的鸭子,而此时,这里正站着一位穿着明黄色呢子外套的女生,她凭栏倚望着冰面,于是我把镜头对准了她,从取景器里可以看到她视线的焦点穿过了冰层,落在无限远的地心深处。在按动快门之后,她像我这边转过头来,我拍下了她看向镜头的正脸。她从镜头望向我,我从取景器看着她。
这时我的感觉就是前面所提到的,第一次带着秘密上火车时的脸红心跳。后来我的室友跟我说,他的猫和他媳妇的狗打架的那一晚,他们一起来制止我拍照之后,也曾有过这种脸红心跳,他称之为“暴风雨来临前闷热的天”。
对这种说法,我深以为然。曾经有一段日子,北京的夏天总在半夜里下雨,而我总能在雨前醒来,在黑暗中拼命回忆那个刚才从我梦中溜走的人,我甚至都看不清她的脸,我也记不清是我拼命逃跑,还是她就那样凭空的消失了,总之,我的梦似乎在醒来那一刻,就已经不完整。这时候我通常就放弃回忆;而窗外雷声渐响,借着闪电的光华,我找到拖鞋,走到窗前,雨滴就开始稀稀拉拉的打在玻璃上;我打开窗户,迎接几只避雨的蚊虫,雨点就拍打在我脸上;如果我手边正好有烟,就会点上一支,然后这样对自己说:我赶上了所有的雨,却错过有你的梦,那还是挺悲惨的。
由此,我判断“暴风雨来临前是闷热的”的这个命题为“TRUE”,否则我为何要去打开窗户呢?
回到那列南下的火车上,我瞥见桌上玻璃杯里猛地摇晃的水位才意识到火车已经哐当当的开动了,我仍在脑海中拼命地为自己编造一个身份,车厢里闷热潮湿,我大汗淋漓。
“你到哪里下啊?”一个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我坐在三连坐靠近过道的那个位子,我先是抬起头,看到空旷的车顶;再向过道扭过头,看到一张展开的纸巾;顺着纸巾,是一只泛出暗棕色的右手,通过一条纤细的手臂连接在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肩膀上。
我再想扭头,看清楚那女孩的脸,因为我已经看到略微宽大的T恤下微微隆起的胸部,但脖子的旋转角度已经到达了极限,我必须扭动身体,挪动屁股以调整到更好的视角。
“看样子你不是个耐热的人呢……你到哪里下啊?”她再次重复,并抖了抖手中的纸巾。我也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瘦削而高傲,头发在脑后拢成一支马尾,额头微微凸起,让我想起安室奈美惠;这时火车已经开出了西站,天空已经乌云密布,而我脑中想起的是那首用气死人的英语演唱的“Young for You”。
我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然后擦掉脸上的汗珠,接了一句:“我到南宁下,我特别怕热,特别怕!”然后我就想到我要扮演的角色了,“我刚从南极回来,那里一直很凉快。”可我脑中那个旋律分明唱的是加利福尼亚。
后来我曾梳理过这个脑回路,可能是因为之前刚看了一部叫做《世界尽头的奇遇》的纪录片,导演赫尔佐格用极其缺乏感情的旁白叙述了一个要从加利福尼亚踩着独轮车去南极洲的人。
而在看完这部纪录片之后,当天中午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这也是我为数不多被详细记载的梦境——
起因记不清了,但世界一片混乱,哪儿哪儿都在打仗。
于是我乘一架喷气式飞机,去非洲,去寻找地球问题的根源。在阿拉伯地区,遭到了武装分子防空火炮的攻击,我决定改道去南极洲。虽然现在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关系,但是个梦嘛,也就合理了。
到了一个接近南极的城市,我们找到了另一个飞行员……对,这时队伍变成了三个人。
机师是个戴眼镜的女孩,她带我们去了她的机库,里面停放着几架老旧的飞机,我挑选了一架黑色的小型喷气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选那架。于是我们乘坐着连机舱都没有的轻型螺旋桨飞机再次出发。我们就坐在机翼下面的椅子上,得用安全带绑住自己,还得抱紧背包。
一飞出母舰……嗯,我们是在一艘很大的飞行母舰上,就是激烈的空战,曳光弹飞来飞去,机师开的很疯狂,在混乱的战场里闪转腾挪,并被一架战机撞到了左舷。不过还好,我们脱出了战场,平静的飞向彼岸的南极洲。
最后我们降落在了南极洲的海岸上,下着雪,巨浪拍打着礁石,应该非常冷,但我还穿着短裤。向内陆地区可以看到居民楼。老爸踩着独轮车说,去招待所,就走了。我想和喜欢的人拥抱,但满地都是嘎嘎叫的企鹅。
然后我就醒了,窗外电闪雷鸣,即将下雨。
总之,我莫名其妙的成为一个刚从世界另一头归来的人,我要用将近四十个小时来讲述这个在冰原离群索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