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楼塌了。
看到前两句的时候，就知道最后是这一句。
缓缓一念，世事无常，山河破碎之感扑面而来，又想起末代皇帝溥仪童话般的一生，更唏嘘不已，越发陷进他的故事里出不来了。
1.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2.
这些天虽然课忙，却也忙里偷闲，玩了不少手机，看了不少杂书。
某日，手机上看到一篇影评，关于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于是我第一次看到标题这句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心思兜兜转转，感慨盖茨比无常的一生的同时，更被这句话吸引。
于是一查，知道它出自戏剧《桃花扇》。
心里惭愧。
小时候记文学常识，知道“三言二拍”、知道“南洪北孔”，《长生殿》、《桃花扇》之类的书，书名如雷贯耳，但一本都没看过。
于是屁颠屁颠地去了图书馆，借了《桃花扇》。
顺手借了本溥仪的《我的前半生》。
3.
就是有这么巧。
桃花扇没看完，到陷到溥仪的前半生里去了。
从满清灭亡到军阀割据，日本侵华最后共党称霸；从三岁登基到亡国之君傀儡皇帝，以致阶下囚最后平民园丁。
听起来像个童话。
看《我的前半生》之前，我只知道溥仪是中国最后一个皇帝，对他的身世、他的经历、他的性格一无所知。
之后，是沉重不可名状的恻隐。
三岁孩童，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成了皇帝。
登基之日，他被收拾好，坐在宝座上，太和殿外的王公大臣们不停地跪拜，高呼“万岁”。三岁的他又哭又闹，父亲醇亲王着急：“别哭别哭，快完了，快完了。”
快完了。
一语成谶。
4.
于是三岁开始，他离了阿妈，住在皇宫——紫禁城。
周围的太监、大臣们见到他都行跪拜之礼。
他问：“当了皇帝真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太监答：“您是万岁爷，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笑起来，将洗澡的水泼到小太监脸上。
他从小就看惯了别人给他磕头。
他去毓庆宫读书、给太妃请安、游一次御花园，身后都有一群太监浩浩荡荡地跟着。
他吃一顿早饭，几十名太监端着几十盘时刻煨好的饭菜上来，经过太监尝膳等种种手续之后却只就近吃吃。
所有所有，任何方面，都让他确认自己是尊贵的，统治一切并占有一切。
由无知到狂妄，他的世界里，紫禁城皇宫里所有的人教给他的，只有这个。
一直到很久以后。
5.
六岁，辛亥革命之后，隆裕太后接受袁世凯的优待条件，颁布“退位诏”。
十一岁，1917年，袁世凯死后，他再次在位，却仅仅在位十二天，又退位。
退位的他，依旧住在紫禁城。
除了可去的地方小了些外，太监，大臣，跪拜。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他还是那个尊贵的皇帝，享受着一切帝王的排场。
他在这里居住了十三年，度过了人世间最荒谬的少年时代。
外面的世界已经进入二十世纪，而他仍过着原封不动的帝王生活，呼吸着十九世纪遗落的灰尘。
34年到45年，他给日本人做了十年的“傀儡皇帝”。抗日胜利后，他被苏联军队逮捕，50年，被押解回国，在抚顺监狱里又过了十年。
十年间，他从一个鞋带都要仆人系的“皇帝”变得学会擦地、洗碗、缝衣服、懂园艺......
他写他的自传：《我的前半生》，他早已没了那份要复辟的心，只是偶尔想起这童话般的一生，似梦般不真实。
6.
1959年，他53岁，蒙特赦，出狱。
他被分配到北京植物园，做一名园艺师，几十年前的他何曾想得到如今他居然做着以前从不会的事情。
66年，文革开始，他被周恩来列为保护对象之一，所以未受到文革的残害。
67年，因病逝世。
想起电影《末代皇帝》里，风烛残年的他看着一群年轻人抗着毛泽东的照片游街，喊着“毛主席万岁”。
那时的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只觉得辛酸。
从紫禁城到天津，再到满洲国，再到监狱，他的一生，都被监禁着。
他曾是皇帝，可他从未君临天下；他曾经以为自己万人之上，可最后发现他谁都不如；他长期身处政治漩涡，却没起一次关键作用。
有人说，他不过一庸人。
是啊，他不过一庸人。
他该有养他的父母，该有教他的老师，该有爱他的妻子。
他不该被迫三岁离开父母成为皇帝，不该从小被教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该被囚一生。
奈何他生在帝王家，更奈何生在那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所有的不该只不过是后人慨叹而已。
7.
电影《末代皇帝》末，61岁的他只身前往紫禁城，进了太和殿，在龙座面前徘徊甚久，最终跨过那条“闲人免入”的线，走上皇帝的台阶。这个时候，一名小红领巾跑了出来，叫道：
“你不能上去！”
“小朋友，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这里花匠的儿子，我住在这里！”
“哦？我以前也住在这里。”
“你是谁？”
“我，以前是中国的皇帝。”
“那，你有没有什么证据？”
溥仪笑笑，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猫着腰，巍巍颤颤地走到龙座前，坐下，示意那个小朋友过来。然后他转过身，伸手到龙椅后面的缝隙处摸索着——只见他摸出了那个满是灰尘，已经颜色发黑的蝈蝈笼子，用袖子擦了擦灰尘，走到目瞪口呆的小朋友面前，把笼子递给他，说：“送给你了。”
小朋友吃惊地接过笼子，一抬头，面前空无一物，四下张望都不见人影。
打开笼子，一只蛐蛐爬了出来，跳到了红领巾上……
字幕：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皇帝爱新觉罗溥仪，于1967年因糖尿病逝世，享年61岁。
看到这里，我突然发觉自己心痛到快要流泪了。
说不清为什么，一种恻隐，一种同情，一种辛酸。
眼看他起高楼，
眼看他宴宾客，
眼看他楼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