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刀
那一年昆仑的雪下的特别大,比以往都大。
他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鹅毛般的雪落在这具躯体上的时候,和落在没有温度的大地上是一样的,不一会儿就是一层白。
一天,两天……到了第三天,雪更大了。雪地中的这座冰人雕塑头顶上冒出的热气,显示着这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
乌压压,天空中盘旋着几只秃鹫,它们咽了咽口水,绿油油的眼神里充满对食物的渴望,突然一道黑影从秃鹫群中俯冲下来,双爪如钩,闪电一般的向自己瞄了很久的食物冲来。
“呲呲”是冰裂开的声音,那个雕塑动了。仅仅只是抬起自己的一只胳膊,伸出手来拽住了大鸟锋利的爪子,把它拽了下来。其他的秃鹫看见是活物,势若癫狂,纷纷俯冲下来,黑褐色的羽毛不断的落下,阴沉了半边天。
那座雕像,不,那个人左手随着右手伸出而伸出,轮番击打,掌风交织密得像一只大网,笼罩了离自己头顶和周身一丈有余的任何地方,不一会儿地上稀稀落落的全是秃鹫的尸体。
他起身,用手刨开身前的一片雪地。那里躺着一个人,已经不流血的身子千疮百孔。他抱着那个拥有和自己几分相似的面容的尸体,无声的哭了。
第二刀
他叫云旷,他爹说他刚出生的时候天淡云遥,旷意悠长。可是,现在父亲死了,云旷挖了个坑把父亲的躯体掩埋了。然后,拿起自己的刀,一人一刀下了昆仑。
云旷从小就和父亲生活在昆仑山上的一个据说是熊瞎子打出的洞里,他从来就没见过他娘,只有爹。他问爹,爹说娘死了,剩下的什么也不说。
云老爹是一个奇怪的人,一条腿残疾却每次都能拄着拐杖出去,然后给儿子打了许多的鸟回来。后来,云旷也学会了装死吸引捕食者,然后用天罗地网手将其一一擒获。云老爹是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虽不知为何隐居在这荒无人烟的昆仑雪顶,独自抚养儿子,但这一老一小却也给茫茫雪原带来了生机。
原本,这样的生活可以这么一直平静下去。但就在一旬前,云旷在一次外出采药后回到家时,就发现自己的父亲惨死在家门口,尸体上纵横的刀伤和剑伤说出自己的父亲是被多人围攻至死的。
家里的暗格里有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的是自己从小学习的《血炼刀谱》和一封信。打开信,是父亲,他说不要替他报仇,他和那些人约好了在十八年后比武,非胜即死。而他还希望已经小成的云旷可以下山去挑战中原武林豪杰,成为武功天下第一。很明显他输了,云旷静静的想着。
信中的最后一句“吾儿旷,为父愚钝,中年已残,今已垂暮,难成大事。汝质聪慧,世间罕有,天下第一,指日可待。勿忘,武者须在逆境中磨砺,方成大道”
云旷收拾了小小的包裹,提着自己的刀下山了。
第三刀
这是一间小小的酒馆,外面酒肆的招牌挂在墙上摇摇欲坠,里面几条粘上灰尘的长条凳上今日却坐满了客人。
挂白毛巾的小二托着托盘穿梭其间,很久都没有这么忙碌了,即使这家店是进入玉门关内唯一的一家店。
从今早开始,店里开始一拨一拨的进来客人,这些的客人打扮各异,秃头袈裟脖挂骷髅佛珠的恶和尚,红唇媚眼轻纱遮体的风尘女子,青布短打扛着扁担的市井小贩等等,只是,他们都眼漏凶光,面色不善。哦,他们都是江湖客。
那个小二也是机灵,到处插科打诨,脸上挂满了讨好的笑容,自然赏钱是少不了他的。
突然,酒馆的门又开了,小二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推开了酒馆的门走了进来。
那少年长相很普通,就算丢进人群也找不出来的那种。不普通的是他背后背着的大刀,这一炳刀被布裹了起来,可是厚重的体型让人不能忽视它。
果然,少年刚一进门,就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向他招呼到“哟,来了一个小兄弟呀,来,过来坐在姐姐身边”
另一个声音大笑着说到“毒娘子,你那浸有‘醉春风’的一点朱唇,除了我可没有人敢尝呀”
少年看时,是东边靠窗的一桌上,两个人正朝他望过来,这两个人正是秃头袈裟脖挂骷髅佛珠的杀人和尚“恶菩萨”和红唇媚眼轻纱遮体的风尘女子“毒娘子”。少年看了看四周发现确实只有他们那一桌有位置,于是便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刚坐下来没有多久,毒娘子便像一条无骨的蛇一样软软的靠了过来,少年正在饮茶,他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娇躯。
毒娘子却伸出手按在那把被布包裹住的大刀上,抓住刀柄就要抽出。少年不急不缓,把手中的杯子当做暗器向芊芊玉手掷去。这一掷倒也厉害,毒娘子的手不但被震开,而且还震出了一道血口,有血滴渗出。
毒娘子脸色一白,却又媚笑着说“小哥,奴家见你的这把刀甚是威武,心生仰慕,可否借来一看?”
少年没说话,只是换了个杯子继续喝茶,不时看看窗外。
毒娘子见他没被自己的媚功所控制,恼了,站起来向店里大声的说着“诸位武林豪杰,你们可知他身上背着的刀吗?这是神器‘鸣鸿’,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儿偷来的这等神兵利器”说着指向喝茶的刀主人。
店里的江湖人听了这等话,都纷纷激动的向少年看去。
少年皱着眉头“我不知道什么‘鸣鸿’,这是我自己的刀,何曾偷过?”
坐在同一桌的恶菩萨笑嘻嘻的对少年说“是不是‘鸣鸿’让大家看一下就知道了”说着,用蒲扇大的手向刀身伸去。
少年侧身躲开,一拳砸向那只手,顿时,蒲扇变成了风筝断掉的线,连着这位大和尚的一条臂膀飞了出去。恶菩萨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这把刀是我自己的,我再说一遍。你们有谁要看刀,可以和我比武,如果赢了,连我的人头一块送给你”说罢,少年又坐回原位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了起来。
看着雌雄大盗恶菩萨和毒娘子的惨状,众人又坐了回去,悉悉索索的声音,慢慢的从小又变大了起来。
第四刀
冬天的雪说大就大了起来,大中午的天气却感受不到半点太阳的气息。风越发的凌厉起来,夹杂着雪花,不时吹开了酒馆有些破旧的木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吱呀吱呀”。
门外还算平坦的路上缓缓行驶过来一辆马车,马车旁还整齐的护卫着两组四个骑马的侍从,更显得马车主人不凡的地位。
不过遥遥能看见马车的时候,便有一个精瘦的汉子跑进酒馆大声的通知到“诸位,诸位,盟主的马车马上就要到了,请诸位英雄好汉随我一同迎接盟主的大驾”酒馆里的武林人士听了,纷纷起身向酒馆外走去。那个少年也起了身,随着众人向外走去。
马车停了,从里面下来一位身着宝蓝色长袍五十岁左右的贵老爷。只见他刚下马车,就双手报拳向酒馆外的众人施礼“有劳众位英雄的抬举,成某感激不尽”。
这位就是当今西北武林的武林盟主“裂天剑”成峰。他和众人在酒馆外寒暄了几句,然后都进到了这小小的酒馆里面去。
成峰刚进入酒馆,就看到毒娘子抱着仅剩一条胳膊的恶菩萨抽抽泣泣的哭着。成峰忙走上前问到“毒娘子,这…”
毒娘子泪眼婆娑抓住成峰的衣袖期期艾艾“盟主,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呀,这个男人,他偷了神兵利刃‘鸣鸿’,奴家看不过就上去与他争论。没想到他无理,想调戏奴家,奴家不肯,他就出手打伤了奴家的男人。盟主,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呀”说完,又哭了起来,真是“梨花犹带雨”。众人在旁边看着,却纷纷附和“是的,是啊”
成峰顺着毒娘子手指的方向看向了站在人群中的少年。那少年也在看他,双手抱刀。
他还未开口,少年便说“你是武林盟主?我要和你比武”
他一愣“我正是成峰,你是何人?”
少年回答“云旷”
云旷,“血中刀”云旷,一人一刀挑战了西北武林诸多群雄,没有人知其来历,没有人知道其目的,唯一知道他的刀法之精妙世间罕有。
看着少年不足量的身板,成峰淡淡的笑了“小兄弟,我先问你,这恶菩萨的伤是怎么回事?咱们江湖人却也不能总是出手去解决问题吧”
云旷又皱了皱眉头“他想要我的刀”
这雌雄大盗素来品行不端,成峰也是知晓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毒娘子“毒娘子,这是‘百花生骨霜’给恶兄用,小兄弟也是无心,你就见谅吧,况且你们也有错误”
“百花生骨霜”是仙品,可使断骨重生,而且武林盟主也发话了。毒娘子只好愤愤的看了云旷一眼,扶着恶菩萨肥大的身体离开了小酒馆,临走前又说了一句“盟主,这小子的这把刀确实是‘鸣鸿’,我在凉州曾看到过这小子杀人,此等神兵利器可万不能落于这一来路不明的小子手里”
成峰见毒娘子离开了,转过头来对云旷说“你在西北杀了我这么多武林豪杰,理由是什么?我只爱讲道理,不喜欢事事用武力解决”
“为追求武道”少年解下自己刀身上包着的布。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把赤色的刀,刀身长约三尺,上面隐隐有流纹浮现,却正是神兵“鸣鸿刀”
“好”说着,成峰从袖中掏出一把剑,此剑极短大约有七八寸,说是剑倒不如说是匕首,“此剑‘鱼肠’愿与‘鸣鸿’交战”
两个人同时跃起向对方冲去,一时间刀兵相交。短剑速度极快几次刺向大刀的刀身,发出“铛铛”的声响,力道却大得惊人,震的云旷几次都拿不住手里的刀,但是咬紧牙关死死的拿住,没有脱手。
成峰这里也不好过,对方的刀技朴实纯熟,百招之内毫无破绽,而且似有越战越勇之势,而他却快要力竭。
突然,云旷一跺脚,身形陡然犹如一道闪电直冲云霄,成峰茫然下意识的到处寻找。只听半空中一道暴喝“碧血长空”然后一道血红色的刀光从空中直直落下,宛如一道流星砸到成峰胸口。
刀尖抵在成峰胸口,他要死了吗?刀还没插入胸口,却见成峰身形一动,鱼肠已经攀上云旷的脖颈。
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剑“我输了,我的刀给你,我的头也给你”少年落寞地说着,然后拿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刀向自己的脖子抹去,没有犹豫。
可是,在抹上脖子的一瞬间,刀被一把剑挡开了”你把你的刀留下来就可以了,我不要你的头,再说如果我没有穿冰蝉丝背心,输的人恐怕是我”成峰正色的说到。
云旷笑了,他伸出手来对成峰说“你是真汉子,我佩服你”说着便和成峰同样伸出的手握在了一起。
第五刀
云旷空着手离开了小酒馆,虽然来的时候也两手空空,但好歹有一把刀,现在呢,连把刀也没有了,他不禁苦笑着。
大概走出了酒馆外的竹林,云旷腿一软身子差点倒了下去,他一把扶住了旁边的树干。真的很强,那位武林盟主名不虚传,云旷身上其实已中数剑,只不过刚才他一直硬撑着,现在没有人了,他也实在撑不下去了。
休息了一会儿,他又起身慢慢地走着。现在没有刀了,该去哪里了?
他自昆仑下山就是为了武痴父亲的遗愿,在打败西北武林群雄后,他便在不断寻找最强者。后来听说西北武林盟主将路过玉门关去江南办一些事情,而且召集各路英豪在这家小酒馆有事商议,所以云旷也尾随着一路英豪来到这家小酒馆了。
现在落败人手,自然是找一处地方再练几年,把刀夺回来,再完成父亲的遗愿。江南或许是个好去处,人杰地灵,而且听说很多大人物也会去哪儿。这么想着,云旷心里明了了。
向西,他走到了秦地。八百里秦川,苍凉磅礴。云旷在路边的一处茶水摊休息,一杯水还没喝到一半,他就听到了一阵哭声,有女人的,有小孩的,十分凄惨。
茶水摊外站了一群人,皆白衣戴孝,为首的是一个头戴白花的女人和一个抱着灵牌的小孩。
他们正冷冷的看着云旷,突然,他们动了,除了那个女人和小孩,其余家丁模样的同样戴孝的男人们纷纷抽出身上的武器,发疯一样的向云旷冲了过来。一时间鲜血横飞,云旷夺过其中一人的剑也冲了上去。
很明显,这些不知道是哪位死在云旷刀下的冤魂的家眷,集齐自己所有的力量来找云旷报仇的。然而徒劳,日薄西山,云旷看也没看满地的尸体和依旧呆呆的站着的女人和小孩,转身走了。
又行了几日,云旷身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他来到长安城,长安城的繁华让这个还是少年的刀客眼花缭乱。他摸了摸身上不多的银子然后教训了几个混迹于街市的白日鬼,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在路上就这样闲逛着,不远处一个小孩子的哭闹吸引了他的注意。云旷走过去一看,是一个正在殴打孩子的妇人,妇人边打边怒骂到“你个小偷,谁让你偷我东西呢,看我打不死你”说着,打得更狠了。
看着小孩脏兮兮的小脸,云旷不由得心疼,于是他掏出银子“婶子,那个小孩偷了您的东西,我替他补偿便是了”
妇人听了,抓过云旷手里的所有银子“那感情好,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这小孩是你弟弟吧,以后看管好了”说着放开小孩,瞪了他一眼离开了。
云旷见事情解决了,刚想离开却被一只小手抓住了衣角,他低头一看却是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哥哥,我没有家了,可以跟着你吗?”
“哥哥的生活很凶险,恐怕不能很好的照顾你”云旷蹲下来摸摸小孩的小脑袋。但是面对小孩倔强的眼神,他叹了口气。
因为要顾及小孩的休息,时常风餐露宿的他找了一家客栈。晚上,怕黑的小孩缠着云旷要和他一起睡,“好吧”云旷同意了。
第二天,云旷是被一阵剧痛痛醒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寒光阵阵。握住刀柄的正是他昨天救回的那个小孩,此时的小孩已经没有了昨日的胆怯有的却是决绝。“为什么?”云旷握着刀柄艰难的说,
“因为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小孩恨恨的说道,然后朝门外逃去。看着小孩的背影,云旷想到了,当日在一家茶水铺外一群戴孝的人,为首的好像就有这个小孩。
他没有去追,只是把那柄插的不深却浸有剧毒的短刀从胸口拔了出来,叹了口气。
第六刀
身上的伤又多了几道,而且比以前更加严重。云旷不敢在这家客栈过多停留,受伤的自己会引来更多想要他命的人,他不能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于是强忍着中毒后的眩晕,他伏在马背上,沿着小路匆匆而走。
“这小子不错嘛”小路边的林子里的一棵树上,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看着云旷的背影说到。然后,那个全身被罩在黑斗篷里的身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树叶,从树上飘到了云旷的马前。
三天后,云旷是在一处温泉里醒过来的,烟雾朦胧中站着的不是一个美女,而是一个如枯树皮般的老人。老人正冲云旷微笑着“你醒了?”
“这是哪里?”云旷看着老人,暗暗运行着内力,却发现自己的内力被封住了,不由得一惊,双拳紧握。
“这是锦绣山庄,我救了你”老人微笑着说道。
具体云旷以后如何,看他的造化,我们暂且不谈。
这个老人为什么要救云旷,事后在云旷拜师后,老人摸着胡须说“且不谈根骨,单凭品质,帮助小孩的仁,结交同样豪情的盟主的义,面对毒娘子娇躯却敬而远之的礼,以及比武输刀的信,让我看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正所谓:
夜雨八方战孤城,平明剑气看刀声。
侠骨千年寻不见,碧血红叶醉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