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我是住在船厂的,那是一间进厂左手旁,就有连排的5间平房的地方。第一间与厂的值班室间隔着一大片向日葵。五间房的后面有一个木材仓库,堆满了大圆木。正前方有8个蓝球场那么大的空地,有时会堆积一点石材,然后就看见巨大的生产车间,那里面的船有十几条,有三条铁轨直一通长江。白天工人会在这里烧电焊漆油漆。生产车间旁有二层小楼,楼房也有十多间房子,住的厂长,也是他们办公室。零星种着桑树,柳树围满了厂房的外墙。
我住在第四间,第五间住着一个小哥哥,他非常机智,我喜欢他。并且是他的粉丝。每天清晨就听见三丫家开始鬼哭狼嚎,因为三丫生了三个女儿,身材肥胖。嗓门大,三个女儿天天要起床上学。调皮捣蛋不输男生。小哥也上学。总是球鞋白白,蓝裤子白衬衣,背着军书包,干净整洁。他的爸爸妈妈就在厂里上班。一家人和气极了。我和妹妹被锁在家里,透过窗子看他们远去,一会厂里打上班铃声,就会听到工人们的讲话和机器的轰鸣。到了中午,住在第二间的孙老爷会给我们送二碗饭,我和妹妹会学着电视里的人物大喊着放我出去,他从来不理,背着手离开。还会骂到,小兔崽子们快吃。孙老爷有我们家钥匙,偶尔他会大发善心,把我们放出来晒会太阳,可恶他每天都会睡午觉,我们只能老实呆在家里。家里有院子里唯一一台12寸黒白电视机,可是它白天只有雪花点点,到了下午出一个球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快回家了。还不会认钟的我凭这个信息,总能神奇的预报爸妈回来的时间,在妹妹面前尽显聪明姐姐范。爸爸更聪明,总能让电视讲话,一到晚上,他就把电视搬到门口,摆上竹床,其它家里的人会自觉搬凳子过来,电视里就有人讲话和打架,大概在播霍元甲。小哥哥也会过来。我会挤过去和他坐在一起。他则更乐意抱着我那个肥墩墩才四岁的小妺妹。我甜甜的看着一他,幻想我们是一对夫妇,妹妹是我们的孩子。入夜后,我最喜欢躺在门口竹床上,漫天繁星,厂安静了,远处有一条火龙,横跨天际,它是长江大桥,在夜里展示它的妩媚。桥上灯光闪烁,霓虹流动,因为空旷,总觉可以用手握得到桥,江浪声声入耳,夜风习习,对,我住在长江脚下,桥的对岸是武昌,若干年后才会知道,也许对岸有守护我的人,我未来的老公,才会从小一直仰望......
天凉的时候我上学了,胸前挂着钥匙,神气十足,我再也不会被锁在家。妹妹跟着妈妈去汉口上职工托儿所,每天有我妈陪着,还有肉包子吃,我很妒忌。一年级学科很少,下午三点就放学的我,很快找到了新乐趣。木材仓库后是一片茂密的柳树树林,有几颗低矮的柳树形成天然的U形。我可以很舒服的躺进去坐着。穿过树林就是江边,细细的银沙白得发亮。我经常碰见小哥哥光着脚,卷着裤腿挖泥巴。小哥哥把泥放一进桶里带回家。居然干净到只有手是赃的。他的书架上摆满了泥塑作品。全都是坦克,带武器的坦克。他也捏土兵,都惟妙惟肖。我写完作业就和三丫的女儿混在一起,我们会和厂长的儿子和另外几个小孩去船上玩各种躲猫和游戏,回家吃晚饭时就会听见三丫妈妈大声的汉骂。小哥哥从不出来玩,也不挨骂。秋天到夏天我已然就是个野丫头,这厂里的各种逃生通道都被我踩烂,小树林里,我有几个基地,会有小小孩在那里集合等我去玩,木材厂的木头香我熟悉到不行,哪儿长木耳蘑菇都会被我发现。连偷偷摘掉一个向日葵躲进树林生吃也变成愉快的事。
大多数时候的我其实都是寂寞的,我会躺在U型龙椅里看着蓝天,太阳光被树枝变得朦胧,斑驳的投在我脸上阴影里。一次小哥哥带我去挖泥巴,突然狂风夹暴雨而至,雨击着地上的细沙和石头打在腿上生疼,风也夹杂沙子朴脸狂击,我们捡了一个大塑料薄膜,赶紧带他躲进了龙椅里,空间刚好可坐2个人,他把塑料挂在两个树叉上,勉强可避雨,雨太急太大,需要他时不时的拿长树枝去捅一下,让雨水像瀑布流下,我则期待用这瀑布雨水洗脚,折腾了一会雨停了,我们钻出树林,太阳出来了,太阳光从他头顶往下照,白衣蓝裤少年如此英俊,他是单眼皮,眼神温柔明亮,鼻尖上翘,皮肤细腻,有女生羡慕的小V脸,眉毛略淡呈一字状,睫毛长而稀疏,嘴唇厚,憨憨的书倦气质,淋湿了头发才暴露他是自然卷,难怪这么好看,逆光使得他身体修长,他在我面前,我瞪着看他发呆,他发觉了,问我你干嘛,(其实是武汉话,你瞄么司),我狂喜喊到快看彩虹!此时一条巨大而美艳的彩虹横空出世,天好低,触手可及,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彩虹,彩虹七种颜色都有,只是红黄橙最明显,天水一色,极低极低,好近好近,又宽又大,你向彩虹跑去,它似乎在后退抓不到,你不动,它就似在人的旁边,色彩斑斓,美不胜收。我抽疯似的对着彩虹跑去,似乎认为自己可以追到它,爬上去.....
整整几个星期他都不理我,他在埋头创作一条船,到他家窜门的小伙伴,他都会送个坦克他们,我跑去向他讨,他不但不给还说女孩不能玩,为了报复他,我趁他不注意偷偷住泥船上浇水N次。我没心没肺和三丫的小女儿她们玩得火热,她的大姐刚刚考上大学,厂长儿子是爬树高手,他可从他们家二楼开始爬到快7米高的巨大桑树上找熟透的桑葚给我们吃,显然这惊呆了厂长大人,棍子烧肉,他被揍了,没几天又会继续爬树,一身铁骨,怕是打不坏的。 中间那间房的单身怪叔叔开始和三丫的大女儿处对象,我们保密的的好处是有人请吃绿豆冰,有次没吃到绿豆冰的厂长公子向三丫告发了奸情,这下马蜂窝被捅了,三丫的河东吼可不是盖的,棒打鸳鸯,又哭又闹又上吊,怪叔叔只能远走他乡,想毕那时候年纪轻轻就可住单间的叔叔也不是太差,多年后听闻叔叔娶了大丫姐姐,还定居深圳了……
小哥哥考上了初中,要去武昌大舅家里去住,原来他还有个姐姐在财大上大学,大舅子是知识份子,小哥哥她妈妈也是离经叛道才嫁给工人老大哥的,离别从立秋后的落叶开始,他来和我告别,送给我一条精致的泥船,他说第一做船做得不太好…我看着这个我悉心浇灌的船心虚的哭了,他把军书包洗干净也一并送给了我。又是穿着白衬衫走的,我依旧像更小的时候那样,在窗缝里送走他的背影! 冬至前下过雪,快过新年前夕,我们全家搬迁到了豪华四合院,当然孙老爷也搬来一起,至今也不记得小哥哥叫什么,只记得住彩虹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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