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一江
县衙后堂。
县太爷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把紫砂小壶,嘬了一口热茶,抬头白了一眼毕恭毕敬侍立在一旁的赖三,不耐烦地说:
“说吧,又有什么破事?你说你也是的,成天整个破折扇扇着,这大褂得有多久没洗了?你呀,一天天没个正形,净他妈给我惹事,好不成器的东西!”
赖三忙一躬身道:“姐夫教诲得是!弟本朽木顽石,还需姐夫处处磨砺提携,……”
“姐夫?谁是你姐夫!我告诉你,别乱认亲戚啊!要不是看你还能办成点事,早就把你打发了。你到处打着我的名号,打着我县衙的名号,没少干那些招摇撞骗的缺德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仔细着点!”
赖三一脸堆着笑,拱了拱手说:“弟并没有乱攀亲戚,姐夫您想,您虽是我家姐夫之姐夫,之姐夫,可这姐夫的姐夫,那不还是姐夫吗!这就叫,虽不中而不远矣,此之谓也!您大人海量,不会计较这些吧!”
“不远?差远了!你呀你,四书五经都念到了狗肚子里!虽说是凉桌子热板凳,喝过一些馊墨,可离那功名,相差岂止千万里遥!这家伙成天摇头晃脑的,附庸风雅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若论起寡廉鲜耻,龌龊下流,舍你其谁!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费话了,什么事,说!”
“噢,弟曾禀报过姐夫的,就是前村那大户何家,走失童养媳妇何陆氏这事儿,弟费了几番周折,此女现已找到,另也探知,那拐带之人,原是村里一个穷秀才,弟已布下耳目,用不多久,他必将自投罗网,为弟轻易拿获。弟今特来请您示下,此二人,该当如何发落。”
“找到了?找到给人送家去呀!跑我这里做什么!再说,这个里头,有你什么事,这么上心!我看你呀,准又没憋什么好屁!”
太爷一听就这点事,愈发不耐烦了。
“弟是这样想的,这事也算赶巧了,那陆氏姑娘真是不错,弟以前在何府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量有身量,脾性还特别好,您一见了,保准喜欢!要不干脆,您就受受累,再纳一房,把她收了算了,……”
“岂有此理!你放屁!我平白无故的,再纳一房,你小子想干什么?”
县太爷拍案而起,破口大骂道:“且不说我身居本县正堂,强占治下百姓家眷,是何等荒唐,就我那夫人,若是知道,我又纳了一房小的,她岂能轻饶于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哼!”
赖三一矮身,马上说:“姐夫,你只身赴任以来,诸事烦忙,公而忘私,可您家眷并不陪伴在身边,平日里免不了孤独寂寞,弟是想着,尽力为您想周到些,为您……”
“用不着!”
县太爷气呼呼地坐下来,端起小壶嘬了一口茶。
赖三趋近跟前,小声说道:“姐夫,您为了治下百姓,劳心费神,日理万机,操心的都是别人家的事,何曾为自己想过一丝一毫!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一直想着,找个人陪在您身边,三餐饮食,四时凉热,也好有个照应,可一直没物色到合适的。这下可好了,这位陆姑娘,弟也算是知根知底,我找的人,您看着可心,使着贴心,用着放心,一来二去的,使唤熟了,纳了她,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这往后,你大人的日子,不再是清汤寡水,而这陆姑娘陪在您身边,也算有了个名分归宿,皆大欢喜的事,您看……”
县太爷怒气渐销,缓缓说道:“亏你小子想得出来!别说爷我还没敢想这事,就既便是想,也不该……”
“您就说,想不想吧!”
赖三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一脸坏笑。
县太爷一愣,慢悠悠地嘬了一口茶,沉默了半晌才说:“这玩儿你要说,想不想的,反正古往今来,大丈夫三妻四妾的,也不新鲜,可这毕竟是……”
“哎,这不就全妥了嘛!咱们并不声张,悄悄办,余下之事,由弟来效犬马之劳,您只等着听信就是!”
赖三欢喜异常,太爷这态度,正中下怀!他马上抱拳一乐,冲县太爷一个劲拱手作揖。
“不是,你先等等,我捋一捋……”
县太爷又嘬了一口热茶,仰起头慢条斯理地说:
“这何家走丢了人,并未报官,也并不曾大张旗鼓,你远远呆在城里,却如何知晓这事?何家定会使人四处寻找,至今并未找见,可那何陆氏,却让你先给找到了!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你不去趁机敲那何家竹杠,却来撺掇让我据为己有!这事迟早会让何家知道,那时若是闹将起来,我又将如何收拾,嗯?”
县太爷又嘬了口茶,一拍大腿说:“噢~,里外里,把我架在了火上先烤着,你却在一旁数银子,是不是?说,这是谁出的主意?你居中又昧了多少银子,还不全数交出来!”
县太爷突然怒目圆睁,厉声一喝,吓得赖三扑通一声跪下,不住地磕头,如舂米捣蒜一般:“姐夫,姐夫饶命……”
县太爷放下茶壶,抢近前来,一把抓住赖三胸脯,声色俱厉、咬牙切齿地问道:“谁是你姐夫!说,如实招来!”
“……没有谁的主意,弟也没有拿人银子。弟不过是想为姐夫,噢不,为大人您着想,您的事,全在弟这心里装着呢……”
赖三装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嘴上净是拜年的话。
“鬼才信你!”
县太爷放开赖三,重新坐了,仍然端起茶壶嘬了一口茶。
赖三以膝盖当脚,凑到太师椅跟前,跪着继续说:
“大人,姐夫,您想,这何家给大儿子童养了媳妇儿,不巧大儿没了,他家逼着媳妇儿与小儿子婚配,这虽是他家家事,原本与外人无干,但这个事,妻长夫幼差了那么一大截子,愣捏一块儿,可太不合理。这个媳妇儿不是跑了吗,跑就跑了吧,他何家有的是银子,再去寻一家门户相当的人家,给这小儿子明媒正娶,岂不更美……”
“……拐带何陆氏的穷秀才,虽与这何陆氏勉强算是门户相当,二人也算情投意合,但这毕竟是犯了王法。姐夫,大人,您应该派人速速将其拿了治罪,以正典刑,再不济,由弟去敲打敲打他,谅他一个穷酸秀才,能有几个胆子,……”
“……再说这何陆氏,正值青春,可怜她父母早亡,今又离了何家,无处安身;姐夫大人您春秋正盛,虽说她与您,门也不当户也不对,您就算勉为其难,纳了这陆氏小姐,也算是给漂泊之人,寻了个好归宿;这陆小姐,跟了您就算高攀了,从此有名有分,吃穿不愁,天上掉馅饼的事,她未必就不肯!您这无异于,救人水火,积德行善……”
“……您身为一县之正堂,百姓之父母,朝庭律例由您执掌,国家法度由您裁判,这官司这样断下来,合情,合理,合法,谁敢稍有妄言,咱一并拿来办了他!”
县太爷听完赖三这一通说,神色便缓和了许多,沉默了一阵,连嘬了几口茶,这才慢吞吞地说道:
“嗯……,照你所说,那何家,本就是有财有势,吃这个亏,岂能善罢甘休!”
赖三一听,笑吟吟地说:“这个好说,您可以明着申饬他何家为富不行善举,令他择媒另娶,予以责罚以示惩戒,暗里却差人递话给他,让他速速交些银子,早日了这官司。您这里恩威并施,谅他一个乡间土财主,有产有业的,纵有天大胆子,敢跟太爷您过不去吗?”
县太爷略略思索,又问道:“那个秀才,情由尽知,又该如何处置?”
赖三马上接口说:“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交给弟,我来办他!”
“唔,那……”
县太爷稍微迟疑一下,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接着嘬茶。
赖三见县太爷沉吟不语,马上爬起来,凑近耳边小声说:“噢,就在城西,弟早就为您预备下了一所宅子,又僻静又干净,一直闲着,陆氏小姐,弟已安排妥妥的,姐夫大人可派得力手下过去照看一二。您就放它一百二十个心在肚子里,早晚间过去了,有人向您嘘寒问暖,有人为您斟酒布菜,累了乏了,还有人为您铺床叠被,温床暖脚,与您唠个家常,说个笑话,您想想,人生若此,岂不悠哉美哉。”
县太爷略作沉思,嘬一口茶,然后指着赖三鼻子说:“你小子,干别的,净扯淡,也就剩了这点子出息了!我可告诉你,一切小心为要,还是那句话,别给我找麻烦!”
“哪能呢,弟仔细着呢,姐夫您且放宽心!”
赖三唰啦一声,打开手中旧折扇,凑到县太爷近前,不住地扇着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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