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傻姑娘,人家给什么就吃什么。”刘佩琪得逞了,再从小牛皮包取出8枚袁大头递给周凤,“又多一个,这回我第一次做就凑齐百几个猪仔,我家老爷肯定会高兴死了,那个大婆还不给低声下气,呵呵呵……”这种与年龄极为不符的发嗲口吻令人恶心。
周凤掂量手里的袁大头,满足地说:“钱太,合作愉快。下次有像这样好的生意,一定要介绍给我呢。”
“没问题,你连女儿都可以出卖,真是个做大茶饭的料。”这句话如一泼冷水讽刺略为得意的周凤。
“不同你讲了,没来过香港,我去玩玩。Bye,Bye。”兴奋的刘佩琪匆匆离开。
周凤注视着远去的小轮船,早已被金钱欲吞噬良心的她倏忽间对周艾产生一丝怜惜和愧疚,“毕竟是自家女儿,她又那么小。这么卖她去做苦工始终不好。世上哪有我这样的母亲。”
几个英方士兵举着长枪路过,码头上的人皆不敢正眼望去。
为防周凤改邪归正,头顶的恶魔耐心地鼓励道:“在这个乱世,能保命,有钱吃饭才是硬道理,管用你什么手段呢!”
一股难闻的粪便味夹杂着肉腥味扑鼻而来,令周艾的喉咙堵得慌,“哗……”黄的绿的液体以一道抛物线倾泻而出,砸在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木板上,周艾如此醒来。她睁着眼,周遭没有任何光线,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身体随着空间的晃动而摇摆。周艾试图站起来,猛地撞到脑袋了,赶紧坐下后,有些东西把屁股硌得难受。周艾抓起来一摸一闻,原来是一根发黑腐臭的肋骨,被吓得直跺脚,可喊不出声。
这吵醒了相隔不远原是静态的同胞们,有男有女。
一副清脆的男声爽朗地说:
“哈哈,又发现一个被人卖猪仔的……”
另一个粗嗓女声又插进来:
“姑娘仔,看来你也中招了,那可是我们前人的骨头唉……”
周艾惊魂未定,也迷糊为何自己到了这种地方,问:“这里是哪里?”
近在耳边的一把低沉女声回答说:
“我刚才是看着两个印度人抬你进这条船的。”
周艾又问:
“这条船是去哪里的?什么是卖猪仔。”
有一个明白的人如是说:
“这条船先带我们去澳门,过几日,要被送去南洋做苦工。”
有一个人对周艾表示同情,苦笑说:
“同我一样,被卖去哪儿都不知道。我是上船才知道自己被人卖了。”
还有一个感叹道:
“我都五十了。没办法,家里太穷,没钱开饭,我都饿了几天,是朋友介绍我去做猪仔的。现在想后悔都不行了,签了猪仔纸,相当于卖身了。”
周艾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被周凤卖给刚才那个女中介。之后会如何,她不敢再继续想了。
对话被几束射来的强光打断了。周艾双瞳被刺激得睁不开。
“快点出,要上岸了。一个跟住一个,别耍东耍西。”是那两个拖着周艾的印度壮汉沙哑地喊着奇怪的粤语。
周艾摸到自己的包袱,不留神就被旁边一个找自己作伴的同样瘦削的女孩拉起肘,沿着光,“猪仔们”颤颤巍巍地爬上主甲板。
外面估计已是深夜。港口附近全是漆黑一片,仅有一点微弱月光和星光,还仅有海水撞击码头木板的声音,这些至今周艾依然记得。
接近一百号人被印度人领到离港口不远的一间存放布匹的仓库。这仓库招牌上写的某某制衣厂的,实则为江门的一间大型“卖人行”——隆兴洋行的租下的作为中转站的猪仔所。仓库大门外绑着三条同样黑得分不清五官的大狼狗。他们刚走近仓库门口,那三条狗警惕地吊着几列唾液对着他们狂吠。故作镇定的周艾紧攥着同行女孩的手。“不要怕,有我在。”那个女孩安慰周艾。
不同于其他“猪仔馆”的布置周密,这个仓库空荡荡的,散乱地堆着布匹,乍眼一看还算是干净。这个“猪仔馆”应该投入使用不久,老板员工还没什么经验。
“猪仔们”分吃完印度人运来的几大锅煮得像猪食的杂菜粥,纷纷独自或结伴找个地儿睡。周艾与那个女孩也不例外在偌大的仓库找个稍隐蔽的角落,背倚着布匹堆盘腿而坐,小声展开对话。
周艾:
“你叫什么名字?”
陈桂英:
“我叫陈桂英,你就叫我阿英啦。”
周艾:
“称呼我阿艾就行了。”
陈桂英:
“你看起来很小,几岁呢?”
周艾:
“十二岁了。”
“哈?”
陈桂英反应很吃惊,估计她本还以为周艾只有八九岁。周艾没有“饱肚”概念,一年都吃不上几片肉,难怪周艾看着特小。陈桂英比周艾高出一个头,她也瘦,不过比起周艾皮包骨的身材,陈桂英略显幸运一点。
大家准备要睡,其实多是睡不着,太忐忑了,都跟周围的人聊了天。她们的对话不显得突兀。
【第六章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