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纪念章

    自从青梅竹马长大并相濡以沫六十多年的爷爷去世后,82岁的奶奶一个人越发的开始念旧,时不时翻翻以前封存的老物件,时不时回忆年轻时候的事情。

 这天,恰逢姑姑开车来看望她,她便央求姑姑带她去巨峰水库看一看。大家很是好奇,问她为什么?只见她从老箱子底下,颤颤巍巍的拿出一个看着就有些发黄的旧雪花膏瓶子,慢慢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个五角星形状的金属片。

    大家凑上前去仔细一看,五角星的中间是一个圆形太阳的图案,里面用黄、红、蓝三种底色分成三部分,最上面黄色部分中间画了一枚红色的小火炬,火炬中间有个银白色的“照”字,火炬两边分别是一个“日”字、一个“县”字,合起来就是“日照县”三个字。中间红色部分写着“幸福山水库纪念”七个银色的字。最下面蓝色的部分有些模糊,看起来依稀觉得是滚滚的波浪形状,波浪上的堤坝上耸立着两座信号塔。以中间的圆形太阳为中心散发出的条条纹状的太阳光线覆盖了五角星的五个角。把纪念章翻过来,银色的底上镌刻着几个细细的小字“1960年巨峰水库”。

 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奶奶一如往常一样,用慈祥又温和的目光打量着大家,轻轻对我的姑姑说:“原来巨峰水库开始叫幸福山水库,当时我和你大大也一块去修来,趁着我还能动弹,我想去看看。”二话不说,大家立刻起身驱车来到了巨峰水库。

    秋高气爽,天高水阔,远远望去,巨峰水库在太阳光下闪耀着银色的波纹,刺的人有点睁不开眼。站在大坝上,奶奶极目远眺,不知道是因为光线刺眼,还是她又回忆起当年,只看见奶奶的眼眶已经湿润。大家生怕奶奶伤心,你一句我一句的问她当年修建水库的事情。在奶奶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仿佛也走进那个艰苦但又充满干劲的年代。

 那是1959年冬天,奶奶刚19岁,爷爷、奶奶还有村子里的其他进步青年大约十几号人,积极响应政府兴修水利的号召,自己卷着铺盖,背着煎饼,来到前崖下村,参与了至今仍造福全巨峰人民的巨峰水库水利工程的修建工作。

    我问奶奶:“你们那时候吃什么?”

 “一人一碗酸地瓜干子汤,就着自己带的地瓜干煎饼”。

    “就着咸菜疙瘩?”我又问,因为在我见到的世界里,在我的所有记忆中这大约就是最简陋的菜肴。

 “什么也没有,哪来的咸菜疙瘩?就是清水煮的酸了的地瓜干子,用瓦罐挑来,一人一碗。就记得那会下那个大雪呀,头上、碗里都是雪”。

 “那酸地瓜干子汤还热乎?”

 “热乎?用瓦罐挑来,再分到碗去,不快吃就结冰了。”

 “那不冰凉扎肚子?”  “谁顾的?一下倒口去算完了,快吃完还得抓紧干活。”

 我问奶奶:“你们那时候穿什么衣服?”

 “一件破棉袄,还没有棉裤,还是条单裤子,一双破鞋头子。”

 “那不冷?”

 “那还能不冷?早上天还不亮估计也就四五点钟就起来,晚上吃完饭还得再干一大会儿,冻得手都伸不直,鼻子水哗哗的淌。”

    我问奶奶:“你们那时候住哪里?”

  “周边村里,每家每户都安排几个人住,我当时住后山旺村一个老嬷嬷家,她家孩子都出外了,就她自己,我们几个女的和她住一个炕上,那几个男的在外间打地铺。”

 我问奶奶:“你们那时候怎么修水库?用什么机械?”

 “什么机械?䦆头、铁锨、筐头子、推车子、石夯”,说到修水库的话题奶奶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在她的描述中,我仿佛回到了60多年前,来到了那个火热的劳动现场:一面面红旗插在坝上,迎风招展,一个小喇叭不时播出鼓舞干劲的口号,各个公社还派出有唱歌特长的人在喇叭里面唱革命歌曲给大伙鼓劲。大坝下面,尘土飞扬,人山人海,有撅着腚用䦆头使劲刨的;有两腿发力,两臂攥紧用力推的;有咬紧牙关,憋红了脸使劲拉车子的。要说最引人注目的项目就是打夯了。中间一个人领夯,负责控制夯的稳定性,并带领喊号子,周围四个人拉绳抬夯,跟着号子喊口号。奶奶说着说着便唱起了当时的劳动号子:“同志们呀!”“吆嚎!”“抓生产来嘛!”“吆嚎!”“加把劲来嘛!”“吆嚎!”“使劲打呀嘛!”“吆嚎!”

 奶奶接着又说起她记忆深刻的一件事。随着大坝越建越高,依靠人的臂力和腿劲已经不能把推车推到坝上去了,他们就在坝上架上了滑轮几个人一起拉,在坝下面一边用钩子勾住推车头部,一个人握好车把控制稳定,在坝上面几个人喊着号子一起使劲拉。一次奶奶在坝上面拉绳子的时候由于大家都太疲惫了,力气不足,推车急速倒滑,把他们几个一下子向前拖到,奶奶的脸狠狠摔在地上,口中瞬间充满了血腥味,一颗牙齿被摔坏了。说着奶奶张嘴笑了起来,不经意间我果然看到了她有一颗光荣下岗的牙齿,想必就是摔坏的那颗。

  我又问奶奶;“你们那么艰苦,有没有什么让你高兴的事情呀?”

 “有呀!记得那是过阳历年的时候,每人发一个大肉丸子,当时我们组派一个人去领,他太馋了,一边走一边吃,回来给我们的时候他自己的都吃完了,结果我们夹开一看还没蒸熟,他居然一点也没尝出来,那时候人肚子太缺了呀!”奶奶说完便哈哈笑了起来,仿佛又看到了当时同伴的馋样。

 奶奶用手抚摸了一下戴在胸前的纪念章,直了直弯曲的腰背,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时间停住了话语,目光变得深远,不知道在回忆些什么。

 也许是在怀念那些虽然艰苦却又充满希望的日子,也许是在怀念那些虽然清贫但感情甜蜜的岁月。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在她日渐老去的岁月里越发清晰起来,越发生动起来,那一番番,那一幕幕,陪伴着她,驱走寂寞,赶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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